《男人中年也热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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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试读：

　　十五年，足够让我一个哈尔滨人变成一个海口人。我像本地人一样熟悉这里，也能像本地人一样讲方言，但我依然是他们口中的“大陆仔”。今天要早点收车，老弟带着朋友来玩，明天就到。回了家，老婆在床上刷着手机“咯咯”的笑，儿子今天去了外婆家。已经在这十几年，最近却老是不由自主的问自己：“这样值吗？”

　　“这儿！”我挥着手，久违的露出了从前少年般笑容，弟弟看见了我，抿嘴微笑，示意身旁的朋友往我这里走。“欢迎来到海南，这几天交给我，绝对让你们玩爽。”我真的好开心，一直说着话：“我车就停在外面，机场我经常来，这有一个咱东北老乡开的店，我去过一次，再没去过，知道为什么吗？宰人！管你是不是老乡，他不讲情意的，逮着谁都先宰一通。后来我在我们滴滴群和老乡群里都把他给曝光了，让谁也别来他家！海甸那边有一家东北菜，好吃、实惠，我只要跑车在这附近，都在那吃饭！”说着已经到了车的位置，等我把行李都放到了后备箱，他俩已经都在后排坐下。

　　“这几天就住咱家，中午你嫂子定了个家附近的东北菜馆，咱们喝点酒，下午带你们逛逛老街，看看海上夕阳。”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嘴不受控制似的，总说个不停。“喝酒就不喝了，我们书记血压偏高，咱们吃吃逛逛，明天还要开会。”弟弟同行的朋友说了话。“没事，小杨，我们今天陪我哥喝点，他高兴。”小杨连连答“诶，好嘞。”我咧着嘴傻笑：“你不知道，我弟弟也是个爱酒的，以前我还在哈尔滨的时候，咱们哪次吃饭不喝酒啊，没酒吃饭哪里香啊！”

　　到了家，小杨从行礼箱里拿出两条烟，一盒茶，往我手里塞。我看了一眼弟弟，他却把眼神挪开。我推脱了几翻，小杨却说：“王哥，咱们这也是兄弟了，要不是您，我来了海口哪有人照应，也没别的东西，是个小心意！”推脱不过，我才收下了，便带着他们往饭店里去。

　　吃过了饭，小杨才说会议那边晚上安排了个研讨，结束了就在那边住了，也免得打扰麻烦我们。回来的路上我也有些累了，就没说什么话，弟弟一直看着窗外，也没有说话。

　　晚上，老婆做了一桌菜，孩子也回了家，我在家人群里发起了视频通话，大姐和三弟都说有机会也来海口看看，明知“有机会”还很遥远，但我心里还是开心，特别特别的开心。“我看你这车就用来接送小孩和家里人吧，别跑网约车了。”弟弟在旁边说着：“你也不缺钱，退休工资拿着，哈尔滨的房子收着租，无非就是超超以后用点钱，我侄儿我肯定会管，你就退休吧。”我心里有些难受，脸上也有些辣，抽了抽嘴角说：“不是钱的事，不出去整天在家和你嫂子就是刷自己的手机，从卧室刷到客厅，从客厅刷到卧室，成天咯咯咯的笑，像傻子一样。我跑车也不累，九点十点的才出车，吃了饭睡个午觉才出去，下午五六点就收车了，但这样一天下来我总有点事情干。”

　　视频那头的姐姐和弟弟都说，到了我这个年纪，他们肯定不会再干啥活了，这个年纪就是要享受生活。我本想说些跑车时遇到的趣事和有意思的人，来证明我挺喜欢现在的生活，但没再开口。弟弟深吸口气说道：“这次出差一起来的小杨，人家在市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给你带的礼物也是花了些心思，结果送给了一个不懂好货的跑车的。”我顿感心里像是凹陷了一块，视频里的声音也似乎飘走了离我很远很远。

　　我躺在床上和老婆说道：“要不我就不跑车了。”老婆一边刷着手机一边说：“不跑就不跑了呗。”我转向另一边侧躺，心里又浮现出了那个问题：“值得吗？”想着便做了个梦，梦到二十岁的我，意气风发，这个梦好像很长，醒了发现也不过是一夜而已。坐在床上望着窗外，不觉间陷入了回忆。

　　那天太阳特别大，我和朋友刚打了球，正和他一块去找他的女朋友，她从宿舍出来，拉着另一个姑娘，仰着脑袋说：“定国，我给你介绍个媳妇你要不要？”我刷的一下脸就红了，看着同样红着脸的姑娘，心想着男孩子主动一点便说道：“那肯定要啊，从我十岁可就开始想媳妇了！”活跃气氛很成功，我也松了一口气，那姑娘也抬眼看了看我，我对着她笑了笑。后来我们四个经常见面，她觉得我幽默风趣，我觉得她知性大方，慢慢的就谈起了恋爱，毕了业分配了工作，就计划着结婚。

　　她家里在海口，三十多年前的海口，交通不便、信息阻塞，虽说都属于中国，但隔着四千公里在那个时候足以称得上是两个世界。我爸妈让我俩带了好多特产，我揣着一万块钱，转了好几趟火车，又坐了船，花了五天时间，终于见到了丈母娘。我本想着怎么说咱也一米八五、懂事礼貌，第一次见面就一定能让丈母娘满意，结果当天差点连门都没进得去。

　　我老婆从小就是一个很自强的人，家里靠丈母娘做点小生意，她是老大，还有三个妹妹和一个弟弟。整个大家庭都没人上过高中，但她从小就相信读书能改变命运，也一直向往岛外更大的世界。原本上大学离家这么远就差点没有让她去，现在说要结了婚定居在哈尔滨，她妈妈坚决不同意，但拗不过女儿执意要结，只好把气都撒到我这个拐跑她女儿的人身上。

　　返程时带着老丈人和丈母娘，他们置办了新房中的家具和家电，花了两万多块，在我家这边的亲戚眼里十分体面。后来丈母娘把之前我带过去的一万块也退给了我爸妈，从头到尾对我没一句好话，还对我老婆放话说：“嫁这么远，被打了都没地方去。”但我这一辈子都没有和老婆吵过架，更没有打过她。结婚第二天丈母娘就带着老丈人回海南了，再来的时候就是两年后老大出生了。

　　在三十五岁那年，老婆身体出了问题，手术后抵抗力很差，于是办了病退，回了海口休养。老婆不在，生活乏味，而家里当医生的很多，于是我搞了个假的诊断书，也办理了病退。当时我的科长不同意，说看着我一天红光满面的，能吃能喝，哪像个生病的人，我也不管，交了资料就追着老婆跑到了海口。

　　那几年好些人在海口包地种水果，我想着之前我在农业局工作，虽然管的是畜牧业，但是我应该可以。于是我开始盘算着找地、调研、筹资、办证。地找到了，共十亩，种的妃子笑的树苗也定好了，再由父母、姐姐、弟弟和家里的一些亲戚投资筹集了资金，一切都挺顺利。办工商证时把资料都交了，过了五六天去问才告诉我，要补一个证明，让村支书盖个章。我又跑回去找村支书，他不给盖，说我一个大陆仔来把他们的地给抢了。后来我拿了条烟，包了个红包，他给盖了。

　　我再把资料补齐了交上去，问需要多久办下来，只得到一句“等着吧”。可我地也开了，苗也定了，工人也找了，哪里等得起。我带了瓶酒，找到村支书，请他吃了顿饭，他告诉我要么等上三五个月，要么去找这个部门找个人带带路。于是我拿着药和酒到了这个部门找到了这个人，这个人带着我见了办事人，我大致说了目前果园的情况，办事人说简单，三天就可以批下来，只是需要疏通几个关卡，涉及的人也多，二十万。我没准备，便散了场。

　　当天我和老婆去了丈母娘家，她依旧对我没有好脸色，我依旧乖乖表现。一家人聊着方言，时不时的骂我几句，我听不懂，就听不进心里。吃完饭我和丈母娘聊了工商证的事，看她能不能帮我找个说得上话的人，最后花了九万，五天就拿到了证，果园也就正式运作了起来。果园拉了电，埋了管，苗种起来之后就不需要什么人了，于是我搭了个棚，自己在果园守着，只留了两条大狼狗。

　　闲着没事，我种了点菜，养了鸡，自给自足，悠然自得。鸡是在果园散养的，本来是为了吃鸡蛋，但下的蛋都在草丛里，因为有蛇，没敢去翻。过了两个月发现母鸡都领着一堆小鸡，院子里的鸡也越来越多了，没鸡蛋吃但吃上了鸡。

　　转眼在这园子里已经守了三年，荔枝也要挂果了，我又招了八个工人，坐在棚子门口，想象着丰收时的情景。突然传来嘈杂的声音，来了几个干瘦的黄毛小子，都拿着长刀，两只狗冲着他们吼个不停。带头的开了口：“你个大陆仔，来了我们的地盘也不说孝敬孝敬我们，限你七天之内，找我们老大报到，不然砍了你的树。”园子里的工人全都吓跑了，两只狼狗一副要冲上去的样子，倒给我壮了不少胆。

　　这帮黄毛走后我就找了周围几个果园的商量报警，都说没用的，他们都交了钱了。有个泰国华侨的黑金刚被砍了十棵，他说：“要是拔了还能再种下去，直接砍了又没办法接上，哎，这帮人的都是不要命的，急眼了什么都干得出来，还是不要得罪他们了。”我心里却狠狠下定决心，这种人如果不让他怕，今天缺钱了来找你，明天缺钱了来找你，几百棵树都不够他砍的，不能惯着他。

　　当天我就在老乡群里说了这事，召集了了人，提前到果园里守着。到了第七天夜里，狗叫了起来，果然来了一帮人。没等说话就动了手，这些黄毛被揍了就要跑，本来身体差得风都能吹倒，真不抗揍。想着不揍得以后不敢来就白揍了，我又带着老乡们追了上去。果然在这之后就再也没来过了，果树也都结出了果。

　　一天早上，我发现大便有血，原本想着可能是痔疮，后来发现不是。去了医院检查，说是直肠癌，要手术切除。拿着检查结果，坐在诊室门口的椅子上，回想了我的一生，一切都在活着面前都变得微不足道，对死亡的恐惧让我心缩成一团，全身都感到冰凉。于是我转了果园，把钱还给了家里人。因为我的父母、姐姐和三弟都是医生，他们陪着我心里踏实些，所以我飞回了哈尔滨，在他们的安排下我很快做了手术。给我做手术的是三弟的老师，切除以后才发现，是良性，原本可以不用手术。我气得不行，回到海南到医院门口拉着横幅、放着喇叭，最后医院也没道歉，只是我自己气消了不想跑了。

　　果园没了，闲下来了，丈母娘听人说只要有了房子，大陆仔就不会跑了，就给了我一块地，让我自己修栋房子，于是我又忙碌了起来了。买了材料、请了工人，正准备开建，来了一群村里的邻居上来就开骂。丈母娘冲了过来，一个大战一群，气势一点不输，我第一次有这种被丈母娘保护的安全感。从此以后，只要一动工，就开骂，在这样的热闹气氛下，房子盖到了三层。

　　这天又来了一帮人，打头的是村里的阿公，常常主持一些大事，大家都还挺听他的。今天第一次没有吵架，而坐下来喝着茶谈。阿公说：“本来外嫁的女儿是不能回村建房子的，会坏了村里的风水，已经建了三层就不管了，但不能再建了，不能比本村人的房子高。”我当时心里不服气，趁着晚上又盖了半层，于是我在海口有了房，三层半高。

　　自从建了房，丈母娘对我的语气好了不少，老婆的几个妹妹也开始叫我姐夫了，我好像这才成了她们的家里人。后来老婆怀了孕，想着生个孩子在身边也好，就生了。二儿子从小在海口长大，从小像个人精，哄得大家都挺疼他，但不咋和我亲，可能也觉得我是个大陆仔吧。

　　想起老大结婚时，亲家对我说：“谢谢亲家给我养了这么好个儿子。”心里总不是滋味。老大是个飞行员，开战斗机的，长得十分帅气，原本毕业后就在BJ工作，后来被老丈人连忽悠带拐的到了沈阳，没多久就成了人家的女婿。儿子第一次带着老婆来海口，就说要结婚了，儿媳妇说什么都准备好了，我们都不用管，出个场就行。这话听着特别不是滋味，但选择伴侣毕竟是儿子自己的事。第二天两人就飞回了沈阳，再没来过海口，还真是别人家的儿子了。

　　敲门声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到客厅一看又是二姨子正哭着和老婆说话：“那个死没良心的又打我，在外面养了个小孩，让我给发现了！”老婆跟着骂这个男人没良心，我却不想说话，反正她哭完了又会跟着这男的回去。说起来我这丈母娘在家像个皇太后似的，也能一个人和十多个人对骂，女儿隔三差五的被打她却一声不吭。也是，总不能劝女儿离婚吧，离婚回家估计能被唾沫淹死。

　　吃过晚饭二姨子就跟着老公回家了，我和老婆躺在床上各自刷着手机，我转头看着老婆，她往我的胳膊上靠了靠，我伸手搂住她，一起看着手机咯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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