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见过老房子着火吗?
哎哟我去,烧起来就没救了。
好耳聋泰(英语,提醒一下),那时候我住弄堂,隔壁有个老太82,她老公85。
吃藕都能塞牙。
忽然间,闹离婚。
儿女们知道这消息都快疯了。
啥年纪了,不要命总要脸吧。
大家都劝老头,别闹。
老头喊得歇斯底里,说要离婚的是老太,老太找到真爱了。
真爱?
几个儿女楞在当下不知所措。
那个年代,满大街还是bb机,手机是顶级奢侈品,双向收费,买个二两的太湖蟹都要招摇过市……
真爱?
饭都还没吃饱这是闹哪出?
这事还发生在弄堂这种上厕所都没自由的地界。
特别爆炸,特别刺激,特别那啥……
总之就是整个弄堂,街头巷尾,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茶余饭后,全是老头老太他们家的事。
甚嚣尘上。
事情越闹越大,老太开始摔收音机。
周末,远在外地的两个儿子回来了,9平米的格子间里站满了人。
小女儿哭得死去活来,甚至跪了下来。
老太毅然决然,离婚。
……
地方小,事情大,弄堂里乌泱泱全是人,不明真相的人还以为有老板在免费送鸡蛋。
没来由的大量群众聚集,无可奈何,街道出面了。
左安抚,右安抚……
没办法,老太就一个字,离。
前前后后一周,每天都是鸡飞狗跳。
儿女们该哭的,该逼的,该劝的……
最后,小孙子都来了,奶声奶气:奶奶别走。
老太摸摸孙子的头,不为所动。
……
满地的烟头,长久的沉默。
眉头紧锁的大儿子终于发话:离,净身出户,房产证除名,家里房子不能便宜别的骚老头。
老太没有犹豫,点头答应了。
事情到了利益分割,也就没啥退路了。
那段时间,情景剧流行,电视机里有刘欢老师的歌:三伏天,像火烧,下了班大杂院里真热闹,东屋里吵西屋里闹,后院里稀里哗啦在洗澡……
一周内,离婚手续,财产分割,老头整个人变得懵懵懂懂。
签字的当天,弄堂口停了一辆桑塔纳。
车上下来另一位老头,长相平平,一身白色中山装倒是特别抢眼。
老太收拾了一个行李箱的物品,笑靥如花随白色中山装老头上车走了。
也不知怎么着,晚报居然报道了这件事,放在娱乐板块。
上报纸,还是发生在身边的事,弄堂里更是喧闹非凡。
喂喂喂,看晚报没?那老太我认识……
册那,老菜皮结棍啊……
弄堂里几个老太麻将都戒了,整天整天的八卦这事。
街坊邻里相互见面不聊两句老太都算跟不上潮流。
万人空巷……
一周后,老太结婚,穿了白色婚纱,在太平饭店办了三桌酒席,弄堂里一个老太的闺蜜被邀请参加了大礼,回来说得不亦乐乎……
太平饭店,你不晓得哦,辣快妈妈……
老外,蓝眼睛,讲英文,哈喽……
四两半的阳澄湖大闸蟹,三斤半的澳洲大青龙……
里外三圈的群众唾沫横飞。
……
生活,对每个活在弄堂里的人来说,都不是什么轻松的事,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没几天,事情也就淡了。
一个月后,老太家又突然来了好多人,手臂上的黑色袖标异常醒目。
老太过世了……
就在结婚后的一个月,和那个穿中山装的老头双双过世了。
王硕说过,啥叫浪漫?俩人一见面,一炮没打,为你死了……
整个弄堂,像躺在沙滩上的贝壳,表面安静淡逸与世无争,实际上你拿到耳边一听,要多浪有多浪。
八十二,离婚,再结婚,然后就走了。
能不能再刺激一点?
始终是老人过世,街坊见面就低头小声猛嗨,唾沫星子不把头发喷湿都舍不得离开。
上海这边的习俗,八十岁以上的老人过世,算喜丧,要给邻里街坊送红碗毛巾。
大家都劝:八十多了,寿终正寝,喜丧喜丧。
老太的儿女们倒也没哭,表情淡然。
又一个月,老头也过世了。
鲁迅说:楼下一个男人病得要死,那间隔壁的一家唱着留声机;对面是弄孩子。楼上有两人狂笑;还有打牌声。河中的船上有女人哭着她死去的母亲。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空出的房子租给了一个来上海卖菜的阿姨。
住了几十年的一家人就这么在弄堂消失了。
老太家人们走后,也就没啥好顾忌的了,聊起这事就更加的肆无忌惮。
三个老人过世了,为了爱情,还是TM的三角恋。
几个糖尿病八年的老太聊得比谁都骚。
……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弄堂里来了几个年轻人,拿着话筒抬着摄像机,说是电视台的,来采访老太的事。
上电视,这事情就大了。
在轮椅上瘫痪五年的陈老头都站起来说他认识那个穿中山装的老头,不是什么好人。
采访持续到下午,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都和老头老太有着点神神秘秘的关系。
王大妈说:老太得绝症了,临死前想起年轻时的男朋友,不想留遗憾……
刘大妈说:穿中山装的老头原本是老太的老公,年轻时候被日本人掳到日本,老太没办法才改嫁,这几年才回上海……
李大妈说:老太是当年上海某大亨的私生女,解放前大亨逃去台湾,女儿……
很多剧情,琼瑶都不敢那么写。
来采访的几个年轻人被惊得一愣一愣的。
……
晚报第二次在娱乐板块报道了这件事。
好几个月,大家都乐不知疲的讨论着这件事。
这在弄堂这样的环境,算是奇迹了。
黄埔江水潮起潮落,外滩灯光灯开灯灭。
……
2021年的时候,因为巧合,路过那个弄堂。
整个社区,东倒西歪,外墙刷满了拆字,里面有大型的机器在作业,轰鸣声巨大。
我忽然想起了曾经的过往,也想起了那对有意思的老头老太。
我想走进去看看原来的老房子,一个带红袖标手拿收音机的大爷走了过来:走走走,拆迁工地,不安全,路人不让进。
我本想解释我曾经住在这里,话到嘴边又停了,尴尬的笑笑退身出来,大爷看我离开他也转身离开了。
夕阳西下,金色的光芒穿过建筑和灰尘夹杂在一起扑朔迷离,天边几只野鸽子划过天际光晕如年轮般散开……
狭小拥挤的弄堂变得空旷萧瑟,到处都是断壁残垣,大爷依旧不急不慢朝前走着,落日余晖下背影越拉越长。
我立在远处茫然的看着这一切,时间如同静止一般。
隐约中,大爷手里的收音机里似乎在唱一首老歌,断断续续丝丝拉拉:
有些人爱到忘了形,结果落的一败涂地,
有些人永远在憧憬,却只差一步距离,
问世间什么最美丽,爱情绝对是个奇迹,
我明白会有一颗心,在远方等我靠近……
……
——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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