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头里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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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试读：

　　很早就想写一个关于狗的故事，提笔之时，方感素材甚少，于是又引发了我日夜焦思的拙病，然素材仍不能得。

　　一日阴雨，倍感坐立不安，忽然想起邻村一少时同学，甚思之，遂踏泥泞前往。

　　至门前，一黄犬跃出，围我狂吠，吾友亦随即跃出，斥之，然其犬仍狺狺不止，友甚怒，遂持一铁杵击之，正中其顶，抽搐而倒，不复再起。吾甚惜之。友不以为然，刀已霍霍有声，顷刻皮亦抖然而下。

　　叙旧间，茶香、肉香弥漫。

　　设酒对饮，一狗后腿握于左手，右手执杯，未饮先醉，似感左手心腿上筋骨仍在抖动，余大窘，然视之，肉色猩红，丝条甚密；吮之，味甚佳，余胃口大开，风卷残云。少顷，酒足肉饱，然胃脘如鼓，击之嘭嘭有声，似犬吠，似哀鸣，又似怨魂夜间幽远的呜咽，余怪之矣。

　　俄尔，感觉头重脚轻，孱孱欲倒，友以为醉，搀余炕上，抵踵而睡。天晚，友已鼾声如雷，然我久久难眠。

　　朦胧中，烛光蓦然幽暗，一人身狗面怪物倏然来至床前，大惊，然欲动不能，欲喊无声。挣扎间，忽听怪物吐人言：“您不要害怕，我之所以来找您，是想让您知道我三辈之经历，我知道您正为找不到写作素材而懊恼，这些或许对您有用处。”它嗓音略带嘶哑，缥缥缈缈，好像来自另一个时空，我的好奇心代替了恐惧感。

　　“第一辈时，我本是一个尽职尽责、憨厚诚实的狗，深得主人喜爱，是一个看家护院的好手，且颇具灵性。小主人也经常为我备上可口的饭食，使我成为一个强健威武的狗。然好景不长，在我三岁那年，主人变卖家产，全家迁居，终于因车上不能携带动物把我送给了邻居。记得主人走的那天，小主人也暗暗抹泪，我焦躁不安预感到要发生什么，偎在他的身前舔他亲他……可他们还是走了，我踏着尘土拼命追赶，都无济于事。主人走后，我像害了一场大病，精神恍惚，时常出现一些差错，嗅觉亦不像以前那样灵敏了。”它说着，像是若有所思，又像是在叙述一个遥远的故事。

　　“几年后，我的第二位主人也搬走了，那几间老屋也几次易主，主人的房子早已年老失修，破烂不堪。那时我已成为一个无人收养的老狗、病狗，常常为一块红薯而被强健的狗撕倒在地，只有晚上我才能卧在老主人那已变为断瓦残垣的房前回味以前的生活，凭着残缺的记忆做个能使我温暖和饱腹的梦。而以前的我是那样烂漫，总以为这是一个美丽动人的世界，一切的悲哀，离我是那么遥远而不着边际，当然，作为一个低等动物我是不该有怨言的。

　　“就是那个冬天，那个寒冷得令人窒息的冬天，我大约三四天未吃东西了，已经没有力气再舔我的爪子。这是曾经锋利且粗壮的爪子，现在却难以支撑我瘦弱的身子……那些孩子，那些可恶可恨的孩子，为什么还要把我从断瓦残墙中拖出来呢?为什么还用石头和木棍打我呢?为什么还要向我尿尿呢?没有人可怜我，向我施舍一口干粮，一勺冰冷的刷锅水……唉，我的那些忠诚、那些与人为善、那些勇敢又有什么用呢？”它似自言自语，又似向我讲述，浅绿色的眼里溢满了泪水。我痴痴地听着，无法申辩，也无可申辩，或许这都是真的。

　　“我忘不了那夜，那个寒冷刺骨、雪花飞舞的冬夜，夜真长，我感到身体正在慢慢麻木、凝固……夜真长，不时地有雪落在我身上。”它仍像寒冷似的打着颤，“人有时是邪恶的，远不如野兽正直。我爱这个世界，但我就要离开她了，我再也感觉不到火炉烘热我的脸庞，再也不能冬日踏雪，听冰雪在脚下的咔咔声……。太阳出来了，照在雪上，显得光线很红，也很柔和，我终于又一次看到了太阳，我想站起来，像年轻时那样，向着它狂奔，但那缕阳光已慢慢凝固在我无法闭合的眼上……”

　　“是的，我的那些忠诚和勇敢有什么用呢?”它突然提高了嗓门，眼里突地冒出灼人的凶光，我已毛骨悚然。“于是，我发誓要使自已有所改变。”它接着说：“第二辈时，除我矫健的形体没大改变外，其他皆已脱胎换骨，想起第一辈时的所做所为，真为自己的愚忠和温驯可笑，我要用自己的方式塑造自己。剽悍强横使我经常能得到可口的食物，狡诈、善战使我地位显赫，整个村庄里的狗都唯命是听，我确信自己是一条非凡的狗，我的智商至少是我同类的相加或相乘。”它说着嘴角露出一丝自豪而狰狞的微笑。“我的女主人，是一个尖酸泼辣的老婆娘，由于贪吃和奸馋，使我经常领教她烧火棍的滋味，但我自有对付她的办法，比如偷偷叼走她最喜爱的下蛋最多的那只母鸡……”其实，畜生毕竟是畜生，它已经得意地笑了。但它话锋一转：“有时，人们也太小看我们狗类了，所以要因对我们的轻视付出代价，不是自我标榜，我就私下里学会了开门闩，开关菜橱门……”说到这里它楞了愣：“我不论何时也忘不了那个木匠，那个左手小指缺一节的小胡子木匠，是他断送了我的一切，我的地位、美食、威风……我有些走神儿了……其实也无可厚非，这是我们生存的一种本能，是对自己好恶的一种选择，谁都会选择可口的食物，何况我们?”我想：这一定是为自己的某种不光彩行为开脱。

　　“那年，我的女主人娶了儿媳妇，后来经常因为橱子里少了鸡腿、炸鱼等而吵架。这当然都是我的杰作，在僻静地方美餐一顿，然后回来看热闹，如果当时有人注意我，一定会听见我笑出声来……就是那个可恶的木匠，是他在给主人家打家具的时候，发现了我所作的一切。那天也怪我粗心，他在院子的树荫里休息，我竟没有看见他，后来，我听见女主人惊诧且变了音的吼声：‘回来宰了它，剥了它！’的叫着，我知道自己已无家可归。原始的野性灼烧着我，锋利的爪子和牙齿怂恿我：“必须要给可恶的木匠以实实在在的回报！”它的眼里又燃起了凶光，这使我想起了狼，但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已不容我多想。

　　“于是，我在他回家必经之路的旁边，挖好了一大坑，我要让使我无家可归的人有一个归宿，我已有了牙齿吻在他脖子上的快感……可惜一切都出人预料，当然，我攻击的时候也太性急，没有把握准方位，只撕裂了他的耳朵，贻误了战机，使他有还手的机会，等我再次冲上来的时候，没防备他手里那种叫锛的东西……”那怪物一脸惋惜。

　　“我该怎样呢?忠厚诚实落了一个弃尸荒野；凶狠狡诈落了个身无全尸。第三辈时，我发誓要成为一个会摇尾乞怜、会奉迎诌媚、会见机行事的狗，虽然那样活得很累，但也确实快活了一阵子。如果鸡进屋了，不等主人说，我便把它们追出去。女主人喂猪的时候我替她看着，就连你同学——我的男主人醉酒后吐出的污物我都舔过，没想到今天您来，我本想在

　　主人面前尽力地表现一番，谁知竟落了个如此下场。”说罢，已戚然泪下。这时，同学家的公鸡突然叫了，那怪物抽咽着开了门，俏无声息地去了。

　　蜡烛已快燃尽，但依旧明亮，像是什么也未发生，友仍旧鼾声如雷，只是我的睡衣已被冷汗湿透，像是做了一场怪诞而可怕的恶梦。

　　早晨，天晴了。我看见窗台下那满是肉丝未啃干净斑斑驳驳的狗头上已爬满了蚂蚁，友一脚把它踢进了猪圈，几头猪一下子涌上去，争、夺、抢，但它们谁也没注意那狗头里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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