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黄色的梅子》

小说简介：一个漂泊的文学青年，在陌生的城市遇见梅子。这是一个简单的爱情故事，更是一段流浪的旅途。当一切困倦的时候，他们选择了回乡。

章节试读：

　　001

　　在没有见到梅子以前，我认为梅子只是一棵果树。它的树干和枝叶以及每一个毛孔，使我想得最多的是一种历尽沧桑的滋味，不过那时我并不十分懂得什么是历尽沧桑，也许有些类似老年人的长吁短叹，更为重要的是，它居高临下那种架势老想让我仰望着对它

　　怀有敬意，这无疑使我产生许多的不快。

　　但在梅黄的季节，我就彻底改变了我的想法，那疏疏落落的金黄色使我完全充满了好感。梅子刚刚泛出点淡青色，我就开始垂延欲滴了，一直到最后那颗梅子如愿以偿地落入我的口中，然后我得意洋洋地吐出硬邦邦的米米，落在地上，吧哒的一声响，才结束我对梅的向往。

　　这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碰巧的是，后来我遇见真正的梅子的时候，也是在一个梅黄的季节。

　　我要说的是，我在住所的阳台上泡上一杯青绿的香茗，咀嚼着这些渐黄的往事，慢慢地就陷入了一些比较浪漫的想象：漫无边际的一些似曾相识和不曾相识的缥缈东西在脑子里缓缓地盘旋、起飞，没有一点儿纷扰，心一直是平静的，波澜不惊，也没有一点儿激情涌动，仿佛阳光从头顶滑到脚下，又从脚下上升到头顶，这样不倦地循环着。也许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更加真切地倾听时间的脚步在一步一步地走动着或者徘徊着，总之，我的脑子上空一片宁静，听凭着阳光和色彩的摆布。直到梅子打电话来说她下午没事，正驱车去西苑，叫我去C座等她。我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把那杯等待已久的绿茶灌下了肚，便一点儿也没有了慵懒的倦怠。

　　西苑是V城的一家颇有格调的茶楼，朴素中蕴涵着宁静，有园林般的别致， C座是靠着露台的一个座，露台的外面长着一株颇具年份的梅子。

　　我刚坐下，梅子的别克就慢慢地进来了，像梅子走路一样，每一步都若有所思，很有些古典主义情调，和西苑的风格倒有着许多的巧合。

　　这不，好半天，才听见梅子隐约的步子，我已喝下半杯茶水，顺手翻着手边的杂志。有时候，等待就是一种心事，几近于忍受。特别是像梅子这样的女人，在我的烦恼还没有完全上升的时候，梅子的脚步声一下子跌进屋来。

　　惊了你吧，我的动作是不是夸张了点，我满以为我会等你半天呢。梅子恢复了一贯的内敛。我放开杂志，轻呷了一口茶。梅子在对面坐下来，开始专心致志地用吸管捣弄着杯中的菊花，旁若无人一样，也许还在想着什么，不过我并不刻意地去猜测她的内心世界，只是随意地观赏着，就像随意地浏览报上的那些没完没了不痛不痒的消息，看完一版，该翻阅第二版的时候，那一定是梅子已经停止了捣弄，仰起脸来。

　　这往往是我和梅子谈话的开始，梅子习惯于创造一种宁静的氛围，让你憋足了话，她才慢条斯理地开口，像没有关严实的水龙头，一滴一滴，很有节奏的，从来不会哗哗地流，所以我说梅子整个人都和古典主义有关，连她对音乐的爱好也是，我喜欢莫扎特和肖伯纳的曲子，但梅子却热爱海顿，特别是清唱剧《创世纪》。

　　梅子喜欢我们这样的闲聊，一个诉说，一个倾听，她说这很符合客观世界的活动规律，我说这其实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不对，应该是一个主动打，一个被动挨。梅子说该你了，咱们换换吧，我主动挨。说时一脸琢磨不透有点傻里傻气的天真。不过我很喜欢这样。

　　我这样叙述似乎还不足以说明我与梅子之间有着某种特殊的关系，我和梅子并不像所有的恋人一样，渴望整日的厮守，我们住在V城的东西两侧，各自忙活着自己的事情，我们只是常去西苑，除此以外，我们也偶尔用电话和伊妹儿联系。当然，梅子还有一个特别的爱好，就是驱着她的别克去郊外，一个人晃悠悠地走在乡间的原野，她说有一种耳目一新的惊喜，在那里还可以看到生命的颜色。我说你这其实是一种理想主义的依赖，但梅子却不这样认为。因此我们各自保留着比较独立的精神空间，有些时候甚至于是各行其是，这一点让我的许多朋友费解不已。

　　比如现在，梅子一个人又去了郊外。

　　002

　　我在西苑自顾停留了半个钟头，静静地看露台外的那株梅子，籍此清理一下刚才被梅子搅乱了的思绪。因为这段时间，我正忙着赶制一个中篇，还有两个不值一提的市井故事。像我这样的自由写作者，要想混迹于V城这样不大不小的城市，有时就不得不作出一些合乎现实的选择。我回到住处，续上茶水，狠狠地吸完两支香烟，便一头扎进了那两个未完的破烂故事。

　　写完稿子，我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打开电视，新闻联播已经结束，正在播城市天气预报，没有一点生气，我索性把电视关了。给梅子打电话，梅子说她还在郊外，等着看月亮，叫我过去。那种兴奋劲儿像是刚来到这个世界，没见过稀奇一样。我想，梅子不是病了，就是疯了。

　　等我赶到郊外的时候，看见梅子提着一件外衣，在一片空旷的草地上呆呆地望着天空，郊外的月亮还没有完全升起来。梅子倚着我坐在草地上，兴奋地说起这郊外的天空、草地、牛羊、空气的种种好来，她说这里面充满了生命的色彩。我抬起头，果然满眼的都是一种颜色，整个傍晚笼罩在一片淡黄色中，我想梅子寻找的应该是这样的色彩。

　　渐渐地，月亮就升起来了，和城里的月亮也没有太大的区别，似乎只是更清纯了一些，月亮的下面是一片夜的宁静，梅子已经有了倦意，她说在月光下睡觉就能知道月亮的心事。我只是莫名的笑笑，心想梅子的想象力完全可以使她成为一位出色的童话作家而无须像现在一样奔忙于公司事务只有在梦中才可以回到那片静谧的精神领地。

　　夜气开始慢慢地弥散起来，我给梅子披上外衣。

　　回到梅子的住处，梅子早已经在车上睡熟了。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中午过后，梅子打电话说公司今天很忙，下午要去省城办一笔业务，问我要捎点什么，我说看着办吧，我也该起床了。

　　我把那两个故事从头至尾像找寻猎物似的又搜索了一遍，感觉基本上合乎了要求，便发了出去。剩下的那个中篇还没有一个成型的轮廓，想静下来理一理，随即又发现没有一点儿心情，找不着那种感觉，便干脆到阳台上坐会儿。这时那盆君子兰却望着我绽开了苦涩的笑容，这使我莫名其妙地想起梅子，拨她的手机，手机关着，过一阵又拨，还是关机，那头传来电脑小姐千篇一律毫无表情的歉意。

　　我便去南桥找扣子和师爷。来V城以前，我们就是好朋友，师爷还曾经捣鼓过文学，写了一些自以为是的诗，不过早不写了，现在开着一家牛肉铺子，生意还不错。扣子自小就喜欢陶艺，基本上算是个民间艺人，这两年挺有进步，作品在全国获过两个奖。我们仨是捆在一起的一堆烂人，无话不说。

　　扣子说喝茶去，当然是比较大众化的那种去处，扣子一直以为越是普通的，大众的才越贴近生活，有味儿。师爷是属于左拉式的人物，一般情况下充分享受他保持缄默的权利。于是我们就去了“静园茶庄”。我又给梅子打了一次手机，仍然是关机。

　　扣子说看你那小样，都三十岁的大男人了，为一个女人就忧心忡忡，换作是我，老早就把她搞定，让她在家养孩子去，我说这就是你认识不到位了，找个女人养孩子和找个牲口配种有什么区别，那只不过是人口紧张时期人类为了发展生产力的莫奈其何之举，那是不是爱情的全部含义？顶多只算作制造爱情的一个最最原始的契机而已。扣子说我懂了，怪不得现在都赶趟似的追求浪漫，看来你和梅子就属于这类。不过我还得提醒你，是该找个安稳的女人了，那早市上的一拨一拨的可都过去了，梅子还可以说是个优秀的女人。扣子喝了几口茶，很有点酒后吐真言的意味。

　　师爷一直坐在那里喝闷茶，像牛饮水。他一般不发表看法，偶尔一两句，想来点精辟的点睛，现在他扶了扶眼镜，其实他的眼镜根本没有歪斜的意思，不过他这一扶，就说明师爷要发言了。我和扣子端起来的茶盅都停在了半空中。

　　“不要紧张，先把杯子放下。”师爷挺装酷的，卖着关子，“总的来说，对于女人的问题，具体点讲是对于梅子的问题，目前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观点，为了便于阐述，以下简称甲乙两方，甲方认为，爱情成功的标志基本上在于速度，速度越快，效果越好；乙方认为，婚姻的成败关键是能否把握爱情的质量，质量是延续美好爱情、保证幸福婚姻的重中之重。应该说……”我和扣子都恨不得给师爷一耳刮子，说话罗里罗嗦地，还改不了当初的那副小官僚德性，但还得忍无可忍的听着，“应该说这两种观点都有其客观合理的一面，它代表着我们这个社会中的一部分个体甚至群体对恋爱、婚姻、家庭的不同看法，但也有其主观的成分，仔细想想，其中的片面性是经不起推敲的，所以我认为……”我和扣子都睁大了眼睛，等师爷喝一口茶，“所以我认为物质都是运动的，事情还在发展变化之中，在这个时候，我们对一个没有结论的事态妄下断语，都可能不可避免地犯下难以弥补的错误，未来的事儿有变数得很哩，因此哈哈哈……”我们都上了师爷的当，扣子指着师爷骂道：

　　“你个龟儿子，今晚上非请客不可！”

　　师爷笑得前仰后合，高度的近视镜真的歪在了一边。我们几个经常就是这样。晚上的啤酒自然是师爷买单。

　　003

　　回到住所，收到老拐的来件，催促那个中篇，月底为限。还有梅子的一封，她已回V城，开始睡觉了，手机在一旁充电。我环视了一圈，没有什么意外的发现，打了个酒嗝，倒下便睡了。我有时有做梦的习惯，可是梦见梅子的次数却不多，有那么三五次，总是若隐若现的，都是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以前老是梦见扣子和师爷的，有一次，还梦见师爷为了评职称，鬼鬼祟祟地去省城买假文凭被抓住了的丑事，后来我问师爷是不是有这事，师爷坚决否认。但扣子却警告我，不许再提买文凭的事，师爷就是为那档子事辞职的，他也挺难。当然我也就再没提过。那以后我就不梦见师爷了，我隐隐约约地希望梦见梅子，最好是充满一些故事情节的那种。

　　没想到梅子还是个细心的女人，从省城带回一大包的东西，全放在沙发上，我醒来后才发现的，除了吃的以外，还有一张CD和一本几米新出的画册。我放了CD，斜躺在沙发上，一边听音乐，一边翻着画册，嘴里很惬意地嚼着那些南北口味的小吃，充分地享受着梅子从省城带回来的快乐时光。

　　这样漫无目的的就挨到了太阳直晒，我才想起老拐的事，一翻身就坐起来，冲了个澡，开始勾画那个中篇的轮廓。这时电话响了，是《V城晚报》的阿成，说是版面等着，这期的生活随笔还不见踪影，我忙答应30分钟到30分钟准到。只好放下老拐了，先应付着阿成，题目就是《我们的美酒和咖啡》。我的生活大概就是这个样子，整天游手好闲，混在不同的人群中，没有多少既定的规律，但有时又节奏明快，像流水线似的赶制着那些将为我换来美酒和咖啡的文字，这个时候我希望一个绝对无拘无束的空间。于是我关掉手机，把电话也撂在了一边，我需要把一切纷扰排斥在屋子外面。稿子25分钟顺利敲定，给阿成发了过去，要不，他不破口大骂才怪。

　　前面我已经说过，我和梅子有着相对独立的领地，工作期间，我们从来不互相打扰，但是在工作以外，我们的时间和精力很容易就走在了一起。梅子说去省城真累，没完没了的事情真多，还是V城好，怎么看就怎么顺眼，连点杂质也没有，我说人人都向往省城，甚至BJ，你倒好，退而求其次了，这说不定是人性安详的一面。梅子说倒没有这样的理论层次，我只是凭着感觉而已，感觉对我特别的重要，连生意上也这样。当然对你不同，除了感觉以外，似乎还有着一种非感觉的理性。梅子用调皮的眼光看我，看我有什么反应，我当然没有做出什么反应，我说我仿佛看见有人将我的世界像庖丁解牛一样剖析得支离破碎，一边切割我的肉体和灵魂，一边还对着我说别怕疼，这是21世纪最先进的手术刀，你可真有福气，等会儿我会用轻音乐给你缝合的。梅子听出了我的取笑，露出一脸的嗔怒，不过我知道那并不是真正的发怒，因为她的眼神依旧很好看。

　　像这样的调侃只是我和梅子的一部分，更多的时候，我们也一起听音乐，逛商场，去菜市买菜，做饭什么的，和这个城市的其他青年男女没有太大的区别，走在大街上，别人都称先生、太太，我们一律会心地答应，那种感觉会一直甜到心里，这种做先生太太的滋味真好。梅子说要真做了你太太，我不知道该是一番什么情景。

　　但我们又很快结束了这个话题，不知是无法深入地还是无须深入地探讨下去。

　　梅子说我们应该去一趟M市的梅庄了，我们资助的两个贫困学生央子和麦山已经快小学毕业了，昨天我还收到了他们的来信，明天就动身吧。我说梅子你早说呀。于是我们离开了西苑，去做奔赴梅庄的准备。

　　晚上师爷慌慌张张地打电话说，扣子不见了，住处的门关得死死的，我说师爷你个猪脑，打手机呀，你又不是她老婆，上趟茅房都要写个申请，你先问着吧，我明天还去梅庄。师爷有点没找着北，他在那头小声地骂我重色轻友。我没理他，和梅子张罗着明天的事。

　　我们把别克的尾箱塞得差不多了，就准备出发，这时我才想起该问问扣子的踪迹，扣子说他带了两件陶艺赶去BJ参加一个展览，现在还在火车上，他说他把师爷逗惨了，一想起师爷他就哈哈大笑。

　　别克很快就上了高速公路，我和梅子都计算着下午就能赶到梅庄，那是真正的梅的故乡。

　　在那淡黄淡黄的梅的世界里，一定饱含着无尽的希望。我们一边暗暗作想，一边慢慢地摇下车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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