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不记得简萸的样子了。
只记得那时候我们还很小,父母在田里劳作,根本顾不得我们这些小孩子。只留下我在麦地被蚂蚱吓的直蹦哒。
一个瘦小而精的男孩从黄澄澄的麦田里冲了出来,捏住了蚂蚱,用一根细小的稻草穿了起来。那蚂蚱在稻草上张牙舞爪,伸展着它的身子。
随着而来的便是稚嫩的童声:“我叫简萸,简单的简,茱萸的萸。我奶奶说蚂蚱多了成灾,可以把它们穿起来!
我缩了缩脖子,吓的不敢说话,也在暗自赞叹他的勇敢。
他在小土坡上寻找着什么,眼神一亮,摘了两个绿色的圆形果子,两只小手搓了搓,将一个塞到了嘴里说:“我奶奶说,它叫刺瓜,尝尝和黄瓜一个味,就是有点小”
等我真的塞进嘴里的时候,他吐了一地,“别吃了,过季节了,会坏肚子的”。
我赞叹他的认识的多总能找着好玩的,他震惊我博学多识,会读他奶奶家床头柜那一摞被牛皮纸包起来的信,他带我打雪仗,我每一天就读一封信,就这样成了朋友。
那年冬天格外的冷,外面只能听见咯吱咯吱的踩雪声,我生病在床,伸着身子,探出头,雪下的越来越多逐渐把朱红的瓦片全部淹没了。
窗外露出两个脑袋,雪花落在简萸和何桦的头上活像个八十岁老头。我被硬生生拽了出来。我缩着脖子和简萸,何桦搓起一个又一个雪球,我们没有队伍,谁离的近,就打谁。
被雪球打中的人,一阵气恼,又实在打不过简萸,于是就打起了没有任何保暖防备,火力输出又弱的我的注意,一时间四面八方的雪球全都朝我脖子里钻。
简萸气不过,把围巾在我脖子上围了一圈又一圈,只到把我整个嘴都围住。冲出了稻草堆,大有一番身先士卒的风貌,百发百中,大捷而归。
我帮他读的信的内容都是简萸爸爸写的,主要是说他在矿场又发工资了,问简萸现在过的怎么样为主,有没有好好学习,在就是不要挂念。
每封信几乎都是重复的内容,但是他还是会在收到信的时候第一个来找我,他告诉我这叫思念。
只到有一天,邮差大叔送来厚厚的一信沓信,简萸家摆了酒席,当简萸把那封信塞给我的时候我怎么也读不出来了。
三个孤独的灵魂在田野里搁浅,我们成了精灵,飞舞在蓝天白云下度过了一年又一年。我们仰望着天空,感觉什么都不算什么,路就在脚下。
那年夏天高考结束,结果不理想,不敢回家接受事实,我们在镇上的破落餐馆相遇。
我失魂落魄的问:“高考怎么样,去哪上大学”。
简萸在我们两人的茶杯加满茶水说道:“也就那样,考上了2.5本,还不错”。
“2.5本”?
“我考的是大专但是偶尔也可以去本科的教室,加在一起在四舍五入下来不就是2.5本。”简萸开着玩笑说到。
“你怎么样”?简萸叹了一口气问到。
“学医了,大专检验也挺不错的,都挺好的”我呆呆的看着茶叶在水中心摇曳着,沉入水底。
清抿了一口,一时间分不清是生活太苦还是茶水太苦,可能是时间泡的太久了吧,物是人非,苦绷苦拽。
“余三百,你是会成为大作家的人,别在这灰心丧气的”。简萸怒吼着,给我打气,也或许也在给他自己打气。
老板上了两碗打卤面,简萸利落的大口吃着,等我吃到差不多的时候,也只剩简萸的背影了。
正要凑凑身上的钱,看看能不能先打欠条的时候,老板说“和你吃饭的那个小伙子已经给过了”。
后来听说,他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叫百合,百年好合,娶了她,准没错。
简萸喜欢带着百合坐上了25路公交车。漫无目的的看着形形色色的人上车下车,他说这可能就是他们以后的生活。
车的终点站是一片湖,月牙型的,可简萸偏说是心形的,他和百合说“百合,我爱你比这个爱心湖还要大,大到从这里看不见对面”。
百合生怕简萸听见,小声嘀咕:“我爱你比太阳还要大,大的无边无际,大到我的世界只剩下你”。
简萸也不带坐垫,就坐在岸边,百合依偎在他的身边,两个人互相说着悄悄话。风吹动了芦苇,芦苇荡起涟漪,涟漪泛起了两个爱人的倒影是那么的甜。
当简萸牵着百合的手走在前面的时候,简萸若无其事的问了一句:“如果我死了,会给你一千万,你会希望我死嘛”。
百合在简萸耳边轻轻说到:“在我心里,你才是最重要的,所以我们都要好好的”。
百合的话像风一样消散,但确确实实钻进了简萸的心里。“会的,我们都要好好的!”
“等明年我们就订婚,马上结婚给我生两个小宝宝。”简萸打趣的摸着百合的头。
秋天甲流肆虐,我被搞的昏昏沉沉进了医院。在医院长廊的尽头,我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我刚要走上前去一探究竟,被一个手拉住衣袖。
直到走到了走廊的夹角,才看清是百合,她穿着一身白色衣服,脖子还有半个脸都被白色围巾覆盖着,一看就是简萸的杰作。脸颊也被衣服衬的格外的白,只有眼睛红红的小声说道:
“他这几天关节痛,我们都没当回事,今天检查了,是骨癌已经发展到中晚期了,他现在就剩一年的时间了,他说治不治都那样。”
百合的眼里又闪出了泪光,声音变的更小了:“余三百,我知道你是和他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你帮我劝劝他。”
简萸还是和印象里的一样,刺了个大牙,笑着和我说“兄弟,哥们在这个世界的体验卡快到期了,剩一年我打算和百合好好看看这个世界,死在外面挺好,没人惦记。”
他总是这样,我张了张嘴把刚要说的话咽了回去。咽的那些话在肚子里发了芽,和那年喝的茶水一样苦。
百合突然小声的插了一句:“简萸我们养只猫吧。”
简萸消失了,偶尔会传几张照片给我,从北向南,简萸和百合在白雪覆盖的长白山滑雪,在敦煌的壁画前比耶,在墨脱的雨林里捉昆虫,又要去云南看动物。嗷,对还有一只很肥很肥的大橘叫蒜头。
已是深秋,我正准备挑灯夜战复习资料应付考试,简萸的打了一个视频给我。
“余三百,他怎么这么不负责任,明明说好的,一起给蒜头找小母猫,明明说好的,明年毕业就结婚,明明说好的,我们都好好的,为什么为什么!”百合大声哭诉道哽咽了。
她把她这辈子所有的不幸,在这一刻全部爆发了出来。
“我们俩刚到云南,他就说他腿疼,腿上长满了肿块,他说没事歇几天,后来就起不来了,一遍遍说着对不起,把我耽误了,后来说不了话了就静静的看着我,我慢慢听读一些新闻,在后来连饭都吃不了,吃了就吐,还吐黄色的胆汁,眼睛瞪的大大的,他不服输,这辈子不服输。”
“这个世界真残忍,让他亲眼看着自己死去,让我亲眼看着自己最爱的男人消失”。
百合依旧穿着那件白色的连衣裙,衣角沾满了褐色的泥土,蜷缩在土堆旁,她的眼泪滴吧滴吧的落到地上,烛火发出的炙热白光好似化成了厚厚的茧和这个世界割据开一样。
记忆里简萸喜欢大声的告白,百合安静的听着,现在百合大声的倾述,土堆安静的听着。简萸大大的,刚好罩住百合,现在土堆大大的,还是刚好罩住百合。
她喜欢百合,所以在简萸的土堆旁种满了大百合,刚好九月下旬,这个世界在这个方面没有辜负她。
等到来年春天,我乘座大巴晃晃悠悠了3天,去看简萸的时候,大百合已经布满了一整个小山坡。
那天很冷,我们一起去看了一眼简萸,临走之前我回头看去,她小小的身子上带着大大的围巾,只围在脖子上的围巾。客车上的空气隔绝了氧气,我拼命的喘着粗气。
清风吹过山岗,在蓝天白云下,大百合的花瓣随风飘散像纸钱一样越飞越远,孤独的灵魂在这个搁浅,我们再也不会有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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