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风习》

小说简介：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章节试读：

　　银画卷，铺开来，枝丫无声雀有声，白玉灵素裹红妆，朱檐欢声荡。红圆圆，挂高梁，南庙故调旧楚曲，年终未有叹。

　　夏转凉时，谷雨村的天上就会浮着一大片的火烧云，西面的浑林，南面的幽河就像着了火一样，这是穷人家姑娘们喜庆的时节，她们身上的麻素旧衣会被染成靓丽的橙衫红赏，就像天上的谪仙穿着的羽衣一般，如梦似幻。

　　谷雨村是没有富人家的，方圆十里的田都是地主李昌的，谷雨村不乏有祖孙三代都给李昌家当佃户种田的，这是他们讨生计唯一的方式，能够种上别人的田有碗饭吃这就是太平，平民百姓家还要什么呢?谷雨村的人都是这么想的，地主李昌每年都会少收他们需要上交的五成粮食，村民们每每见到他都有一个疑问，这个人真的是个有钱人吗?为什么他也是穿着打着补丁的破旧布衣，李昌是认识自己家的佃户的，每当他见到这些村民时都会热情的和他们打声招呼，无论他知不知道这个村民姓甚名谁，只要在他的脑海中有印象的他都会这样做，而村民们也会热情的称呼他为李老爷，他们之间似乎并不是一种封建的雇佣关系，而村民们也会暗自寻思着，这样的人是咋当上地主的，地主也分好坏的吗?不管了，反正他能给咱口饭吃便是万事大吉。

　　陈白

　　陈白是谁呢，陈白是个十六岁的农民，他出生在谷雨村，他家住在村东头，村民们很少见他下田去干活，他每日都背着手在村里闲逛，“这是个懒汉”，村民们都这么说他，每当其他人问他为什么不干活时他都说，“我家有个小院子，院里有两颗枣树是我家的，我为什么要干活呢，我的爹娘都健在，他们每天都会下田耕种，我为什么要干活呢，我只守着那两颗年年结枣的枣树就够了。”

　　于是，这个十六岁的懒汉终日游荡在谷雨村的东边儿或是西边儿，他有时会去幽河旁的大石头那儿睡觉，有时会去浑林里捉鸟儿，可他就是不干活，每天黄昏他都守在院里的两颗枣树旁，他就坐在板凳上一直盯着，盯着青绿的叶，如网般招摇舒展的枝，盯着枝头枝下青红相间的枣儿，他念念有词道：“盼得来年枣结青，想是不远故人音。”

　　陈白每天都会做梦，重复的梦，梦里是永不西沉的灼炎大日，荒凉贫瘠的土地，土地上铺着厚厚一层的草木余烬，烧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从他记事那会儿，他从没跟人提起过这个梦，他也只当这是个梦，令人有点上火的梦，有时他一闭上眼就能听见噼啪响的枯木燃烧声，这着实是令他有点上火了。

　　在陈白十八岁那年他遇见了一个如他梦境一般的人，如那烧原永日一般的人。

　　依旧白露时，陈白枣树上的枣子已彻底熟红了，千道霞光照射在幽河水面，借着这按时到来的晚霞，你能看清蜉蝣在天地间的霞柱里游弋，你能看清白菊花瓣上的蜜斑熠熠生辉，幽河横在谷雨村的南面，整条河沿着半圆的线路包围着谷雨村，就像一条细长的绳子。这天，陈白照常闲逛到了幽河，照常躺在了那不起眼的灰岩石块上，他嘴里叼着根早枯的稻草惬意的感受这早秋时节的清风徐来，只不过等他睁开眼时，他发现眼角的余光中多了一个穿着红衣裳的人，他将眼光正视到这人身上，他惊异地发现这是位姑娘，身影如赤菊般孤雅的姑娘，只不过傍晚的霞光正好在这时穿云而下挡住了他的视线更挡住了那位姑娘的脸庞，陈白有点恼了，凭直觉他可以肯定这姑娘长得很好看，可惜她在对岸，陈白是真想知道她长什么样的，他仰首朝着对岸大喊，“那位不知姓名的姑娘能否再往岸边走近点儿，我想看看你长啥模样，可隔得太远了看不着。”此时，这位懒汉又多了一个新的称呼，“登徒子”。

　　若是寻常女儿家听见这话只怕会心里暗自欣喜然后故作娇羞逃离此地，之后会问自己的同伴，这附近哪儿多了个不知羞耻的懒汉，她的同伴只会道：“不知羞耻的懒汉只有一个，谷雨村东头的陈白。”

　　这姑娘倒也不避嫌，她回应着陈白，清澈的声音荡在清澈的幽水之上，“支一渡船来。”陈白马上乐了起来，这姑娘莫不是要跟我回家，那感情好哇，于是他挥舞着手臂道：“渡船来矣！”河岸只一条旧船，那是李二蛮家的，李二蛮一听名字就知道是个蛮横的人，若他在此见自己的船被陈白借去渡美人，他定会跳起脚来骂娘的。

　　陈白支着这条旧船缓地往对岸划去，船两旁有规律的荡开了一连串的赤波，待陈白划至河中央时他看清了那人的模样，柔盈的脸庞被跃动的霞光照得通红，她含着笑静待陈白靠岸，这身艳丽的红裳不知辗转了多少年月，她就像晚秋的枫树静立在岸边，而她的眉眼之间好似有一通正徐徐燃烧的火焰，陈白能听见这团火焰燃烧的声音，这团火焰在他的耳朵里，在他的梦里烧了十八载。

　　陈白愣了一下，他又上火了，他用小手指掏了掏自己的耳朵，尽管这个动作很不雅观，从北到南横渡这条小河用不了多少时间，他只觉得离这姑娘越近，燃烧的声响便越大，见了鬼了，难道就是她每天半夜三更偷摸到陈白的脑子里烧柴禾？陈白不解，世上的怪事多了去，偏偏自个儿就歪打正着了。南风皱起，那姑娘走近岸边等待着陈白，渡船将要靠岸时，这位懒汉不知为何鼻头一酸，他只觉这袭红衣站这儿很久很久了，具体有多久呢，肯定比从谷雨村头至幽河，从幽河北岸至南岸的路程要久。

　　陈白到南岸了，那嘈杂的焰火声已随南风消逝，姑娘笑了，眼睛眯成了一双月牙儿，她很高兴，因为见到了陈白而高兴，尽管陈白并不认识她，陈白似乎看到那烧原上有朵赤菊绽开了，高悬的大日不再灼炎，他的光芒渐渐柔和。姑娘就这么笑着注视着陈白一语未发。此时的陈白满心疑惑，他很想问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个事，这姑娘不会相中自个儿了吧，敢情陈白好吃懒做还白捡个长得跟仙子一般媳妇儿，天理存否?陈白道：“在下陈白，谷雨村东逍遥户，今日冒昧，只因卧于北岸石上忽觉南岸如临谪仙子披羽而随南风至，敢问姑娘从哪儿来到哪儿去，可知芳名否，如有难处，陈白可助。”也不知道陈白从哪儿学的这文邹邹的话，这懒汉不干活，夸人倒是一套一套的。红衣女讲道：“唤我朱颜吧，对了，我可知道你是个懒汉，就别在这儿装才子了，我被南风吹到这儿的，所以应该是从南边来的，你家的枣子应该熟了吧，我还要去你家吃枣子的，陈白。”陈白懵了，他支支吾吾的问道：“你…你是个算命师傅吧，还有你说的南边有多南呢，有江南那么南吗?”朱颜说道：“约莫有吧，那儿要比这里暖和得多。”陈白又问：“那姑娘到这儿来做甚呢，从那么远的地儿过来，应是来此寻亲吧。”陈白寻思着这姑娘讲话莫名其妙的，可她又是怎的知道自己是个懒汉，怎的知道自家枣树上的枣子熟了的，往细了想，自个儿在谷雨村晃荡十八载好吃懒做十八载基本上识得所有人，老的小的没有一个他不认识的也没有一个不认识他的，可眼前此女他着实未曾相识，今天可真是捅了怪事窝。朱颜笑答道：“我来这儿是为了去你家吃枣子的，撑船吧陈白，我知道你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的，你父亲叫陈冬，娘亲叫杨婉，祖父叫陈良，祖母叫周灵，还有还有……”陈白顿时觉得周身发凉两腿发软他有点儿后悔来这儿了，志怪小说里的亡魂精怪就是在这傍晚时分出现的陈白深谙这个套路，他揉了揉眼睛小心翼翼道：“朱颜仙女，我陈白十之有八，虽好吃懒做却未有伤天害理之行，平日间偶折了些花花草草亦要自省一番，如你在酆都阎王那儿有苦难诉便诉与我陈白，我陈白定竭力相助，还望姑娘莫与我这一介布衣来打哑迷。”语毕，陈白挺直了身子故作一副正气凛然之状实则背后的冷汗已浸透了布衫，他可以肯定的是这姑娘是有把他家族谱报出来的能耐的，这世上有哪个算命师傅有这本事的，陈白没见过大世面，他只知道有这能耐的应该不会特地从江南千里跋涉到小小的谷雨村去他家吃枣子的，朱颜有点儿被陈白逗乐了，朱颜知道，陈白一直是陈白，无论在哪，无论经历了什么，他一直都是这副不靠谱的模样，朱颜回首，遥望枯岭暗鸦，霞随风去，踉跄宿世尘，醒目来生煎。只不过是她早点儿记起，陈白晚点儿。

　　叶寒摇霜时，陈白唤朱颜。

　　朱颜不语，她蹲在湿润的泥土地上摘了根暗黄色的枯草盯着看了又看，只留陈白一人在岸旁不知如何是好，此时的陈白恨不得一头跳入水中游到对岸去，他暗想，“娘的，这姑娘莫不是着了魔，要是她过会儿变成鬼怪模样把我吞了咋办，老天爷，我发誓再也不看志怪小说的，难道世上美人都是亡魂精怪变的?”“朱颜仙子，你倒是搭理我一下啊，你蹲这儿不说话盯着根枯草看怪瘆的慌的，我还得回家找爹娘呢。”陈白终是顶着如南山般重的压力开了口，于是在夕阳无限好的美景下出现了这样滑稽的一幕，一位看起来极其虚脱的年轻男子四处张望，而在他正前方是一位美如天仙的年轻女子痴傻的盯着一根枯草，两人在这天的晚霞中是如此格格不入的僵持着。“你我同过忘川，那时煞风凌冽刮得我脸生疼，奈何桥下冤魂团团哀嚎活似一口沸腾的油锅，你从身上那件穿了几十年的破烂白衫上扯下块布来蒙住了我的眼睛，其实我不害怕的，因为你总是挡在我的身前，不管什么时候，也不知我们走过多少次这样的路了，你跟我说人死变成魂儿后是没有血肉的，可我知道忘川河上的风腥是刀子做的，它能把魂儿割得千疮百孔，而我每次紧紧跟在你身后牵着你的手时都会把你蒙住我眼睛的那块布扯下来，你的那件旧衣裳每次都被阴风刮成红色，我知道人就算变成魂儿，也是有血有肉的，我不害怕这炼狱场，陈白，我只是害怕我看不见你，于是我走一步就要跟你说一句，陈白，我想吃枣子了，在江南那会儿，每逢白露时你都会给我带一筐青枣儿来，然后你便自顾自吟起了你的酱油诗，盼得来年枣结青，想是不远故人音。”朱颜放下了手中的枯草任它随着南风向北飘向了陈白的眉心，烧原忽现，再启往事，陈白这次看清那朵赤菊，烧原上又起了火，这火似涌潮般层层叠叠荡开了不尽涟漪，赤菊在火焰的中央绽得绚丽绽得高雅，那规律交错的花瓣似高悬于烧原上的大日锻成的精致红玉排排陈列，也似忘川河上难诉的愁思苦血。陈白的双目渐湿，他颤着声再次问道：“姑娘…可唤朱颜?”朱颜一步作两步在这北地小村的幽河旁扑入了陈白怀里，朱颜轻喃道：“我名朱颜，布衣陈白妻。”晴时焉有雨，原是陈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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