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110啊，我要报警，有人残害保护动物。”
“您好，麻烦您说清楚点，残害什么？”
“是老虎，有人杀老虎了。”
……
早晨8:28。
手表上的指针显示是8:28，手机屏幕上的电子时钟显示是8:28，墙上的钟表也精确调校过，显示是8:28。埠强公安局刑警大队的值班室里散落着几个刑警，仿佛刚打退了一波敌人的进攻，面容憔悴又蓄势待发。大家在期待什么，却又像在祈祷着什么。
副大队长蓝征右手扶着椅背，双脚交叉着，身体略微前倾，姿势像个半吊子的舞者。左手食指和中指轻夹着根点着的香烟，那青色烟雾垂直向上，摆脱烟头没有多远就打着卷螺旋消散。蓝征死盯着坐在椅子上的肖朗双手横捧着的手机。肖朗在玩着时下年轻人痴迷的游戏，双手大拇指在手机屏幕上左右上下地快速移动，速度之快像是经过了专项训练，他精神高度集中，估计都没有在意身后站着的蓝征。蓝征愣看着，其实他也看不懂，游戏里的人物天马行空般，拿着武器，一挥发出多彩的光。他只是想知道现在年轻人脑子里在想些什么，经常跟他们聊天，没说几句就掺合不进去了。都说不能接受新事物就意味着老了，蓝征想从这缤纷绚烂的游戏画面中汲取些新鲜，以后不至于跟他们尬聊。
值班室外的院子里，老曾抬着头望着一棵腰粗的樟树，茂密的枝叶里，隐约能看见在枝杈间跳跃的麻雀的身影，吱吱的叫着，也不晓得一大早什么事能让它们这么愉悦，老曾想着可能是它们不用上赡老人，下养子女，不用养车还房贷。经过的驾驶员小赵拿着湿毛巾，一边擦拭着脸脖，一边调侃着发呆的老曾：“曾老看什么呢，是想逮几只麻雀加菜啊？现在可都是三有动物，受保护的。”老曾没好眼看他，觉得现在这些小年轻不尊重老同志，要以前在部队，非收拾这小兔崽子。树上的鸟儿依旧不收嘴，反而是讥讽般越叫越大声。老曾转身弯腰，在台阶角旮旯，那被警车轧坏的石板边边处，抠出一小石子，朝着鸟叫的位置砸去，吓吓这些小东西。枝繁叶茂的，石子哪靠的近鸟，不知被哪根枝条挡下，径直向下落。
值班室的固定电话响了，那毫无音乐旋律的“嘟、嘟”声，好似一把生锈的钢锯吃力地纠缠着钢筋，魔音般直冲在座各位的脑海。肖朗触电般离开座椅站立起来，手机丢在一边，准确地望向墙上时钟的位置，那该死的分针还没有指向6，就差那么一点点。紧接着，他眼神又寻觅到蓝征，希望从他那得到一些指示或锦囊妙计。蓝征眉毛一挑，对着肖朗说：“看什么，还没交班呢，接啊！”肖朗脖子一缩，这才去弯腰去接听电话。包括蓝征在内的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竖起耳朵想同步接收到电话那头传递来的信息。肖朗眉头有点紧，嘴里应对着：“嗯……啊？……好好，我们一会过来。地址……”肖朗沉沉地放下听筒，转头向蓝征汇报：“师傅，刚刚城西派出所说有命案了。法医他们那边先去了。”此话一出，值班室内“操”声一片，离交接班还有2分钟不到，却遇到了这么个“大雷”。蓝征也没好气地侧边腿踢在蓝征屁股上，力道不重，肖朗却夸张的龇牙咧嘴地摸着腚，控诉着职场暴力。蓝征一本正经的对肖朗说：“你小子昨晚是不是没有洗澡，值个主班什么狗屎运气！”肖朗想为自己辩解，昨天在办案区审查的，回来晚上整理材料，哪得空洗澡。想想还是算了，说了也是白说，因为自己运气确实不好，都说这麻烦事都喜欢缠着新人，怪气场不够大，镇不住。
肖朗还在惋惜时间流逝的不够快，蓝征已经安排人手准备出发了。案发地点是老粮楼，算是老旧小区，是粮食局的职工家属楼，90年代修建的。小区并不大，一共就四栋楼，楼与楼间距20米不到，没什么绿化，种了几棵枇杷树，树上的果子已经挂黄了。楼间空地上停着满满当当的车，只留一条车辆通行的道，会车了，还得倒车让，那时候建小区可没想到未来家家户户基本都能有小汽车。小区里面现住的大都是粮食局退休下来的老职工，这时也在三五成群地讨论着什么，朝着3号楼的方向指指点点。在3号楼的楼下已经停了三、四辆警车，一单元楼道口已经拉起了警戒线。警戒线这玩意平时不怎么用，毕竟不像电视上什么现场都会拉一道，生怕老百姓不知道发生大事了，造成不必要的恐慌焦虑。还有就是这玩意用完了还要回收，不好卷。但这也仿佛预示着今天这个事不简单。
蓝征、肖朗、老曾跟楼下的派出所兄弟打个招呼，知道了案发地点是5楼，就径直往楼上走了。3号楼只有两个单元楼，一层两户人家，总楼层6楼，没有电梯。3人就这么爬着楼梯，肖朗一步两台阶蹭蹭往上走，走快了还回头等等师傅他们。蓝征跟在后面，心里感叹着：过了40岁，身子骨真不行了。30岁出头的时候，抓毒鬼子翻围墙，也就一个冲步一蹬就上去了，现在爬几层楼梯都有点换不上气。老曾紧随其后，嘴里嘟囔着以后退休不管住哪，没有电梯就住二楼以下，住四、五楼要没个电梯，搬个米油上楼，说不定人就过去了。
当上到三至四楼楼梯转角平台处时，三人就闻到一股恶臭的味道，钻入鼻腔直冲天灵盖的那种。5楼501的门口站着派出所的民警，脸朝门外，戴着口罩，显得很不自在，脸色有些惨白，看见蓝征他们，点头致意。门开着，透过门传来密集的闪光和“咔擦”声，显然里面技术员在固定证据，暂时还进不去。还没走到门口，倒是从里面窜出来一个人，虽然戴着头套、口罩，但是不难辨认出是勘验现场的技术员小蔡。他没有注意到从楼梯上来的肖朗他们，急冲冲地往上行的楼梯走，行到半截停了下来。腰九十度一弯，来不及脱下乳白色橡胶手套，一手撑膝盖，一手忙不迭地拉下口罩的一边，紧接着就“呜哇”一声呕吐起来。蓝征他们上几阶台阶，才注意到，往上行的楼梯中间摆放着一个塑料垃圾桶，用大号的物证袋套着当垃圾袋用，那袋里已经盛了大半袋浑浊粘稠的呕吐物，明显不是一次的量。这一幕，把刚来的三人看傻眼了，这是什么阵仗。肖朗跟小蔡同一年进公安队伍的，私下关系不错。他两步并一步到了小蔡身后，拍拍他的背，有些戏谑地说：“包子，昨天可不是周末，怎么喝这么多酒啊，犯纪律啊。下次喝不下了，找我滴滴代喝啊！”小蔡虚弱地直起身子，还在大口大口吐着气，半转过身子，对嬉皮笑脸的肖朗说：“你狼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我喝酒什么时候要你代劳。小狼崽唉，你要是吃早饭了，我奉劝你抠抠干净了再进去，别进去把现场搞坏了，领导揍死你。到时你别怪哥哥事先没提醒你。”随后手指了指垃圾桶里面的呕吐物，说：“呐，这都是前车之鉴，大家的功劳。”肖朗使劲给小蔡背后一巴掌，回道：“去你的，哥你妹！”两人贫了两句嘴，小蔡就跟蓝征、老曾打了招呼。蓝征不解地问：“小蔡，你是受凉了还是真昨晚喝多了？怎么吐了，要么这里面……”蓝征怀疑地指了指501室，话到嘴边没说出来。小蔡摇摇头，说：“蓝大，我今天算是进了大观园，开了眼了，那里面尸体……”这次话说一半，不是小蔡有所保留，而是他又有点犯恶心了，估计是不准备跟懵圈的三人仔细描述里面的景象了，嘴巴紧闭，喉咙收紧，强忍着不再吐出来。勘现场看吐了，说出去是有点丢人。之后小蔡从口袋里拿了个新口罩戴上，旧口罩擦擦嘴，团团丢装污秽物的物证袋里面了。肖朗示意他拍了拍膝盖位置的白色粉末，那是橡胶手套上的。小蔡对他们三人说：“我不多形容了，不给你们打预防针，我们证据固定好了，你们就进来自己看，不能就我遭这个罪。”说完又转向肖朗，挤眉弄眼的，像在说你等着瞧。之后，小蔡就进了501室，进门前还挺了挺腰板，强打精神。
技术员小蔡的这波操作，让蓝征后脊背发凉，什么样的现场能让这些见过世面的技术员反胃成这样。肖朗倒是被勾起了好奇心，站门口伸长脖子够着往里看，非得早一点看见里面的让人毛骨悚然的场景。但是室内人头窜动，肖朗也看不清什么。
蓝征把门口的派出所兄弟喊到下一层楼的平台，发了支香烟，问了一下情况。原来这警是楼下401室的住户报的，是一个老太，粮食局退休的，一个人住，老伴前几年过世了。这个老太姓梁，也是派出所熟人，经常跟楼上纠纷报警。楼上501室原住户也是同一个单位退休的，已经搬走了，现在房子租出去。梁老太经常报警说楼上扰民，晚上10点还在发出噪音，她平时9点多钟就睡觉了。所以楼上的租户也不堪其扰，经常换，现在是一个刚来租房不久的小伙。半个月前，梁老太称经常被楼上的声音打扰，白天晚上都不消停，一阵子“咣咣咣”硬物碰撞的声音。梁老太以为楼上装潢呢，但是也没看见装潢师傅进出。有天白天，梁老太又听到动静，就上门质问去了。生敲了501室门半天，小伙才开门，就开一小门缝，露一张脸，大白天屋里黑漆漆的。小伙倒是挺客气地问梁老太什么事。梁老太就反映他楼上太吵，整的她神经衰弱了。小伙连忙道不是，打招呼，保证以后注意。梁老太感觉这小伙挺有礼貌的，跟之前的几个恨不得要打她的租户不能比，就算了。梁老太还闻到小伙屋里飘来的肉香，按她的原话是，从没闻到过这么香的肉味。她就问小伙子烧的什么肉，是不是有什么独门秘方？小伙子没有回应，笑着关上了门。
相隔一天，早上6点不到，梁老太又被楼上的声音吵醒，穿穿衣服就上了楼。这次敲门，梁老太倒是没有等很久，小伙很快开了门，同样是开了一条小缝。梁老太一肚子起床气，这次倒是没有惯着，狠狠训了小伙，小伙一直笑脸赔不是。这次不同的是，透过门缝，梁老太这次闻到了完全不同于上次的味道，是刺鼻的味道。梁老太这次警惕了，怀疑是不是小伙在家搞什么犯法的事。电视里面经常放什么地沟油、毒豆芽的法制节目，上次闻到肉香，这次又是刺鼻的味道，难不成是有害食品的加工窝点。梁老太是不允许这些有毒有害食品危害他们老年人的身体健康的，当即就要推门进去看。小伙慌了神，一边解释屋里没有什么，一边手抵着门。越是这样，梁老太越是坚信自己的猜想，肯定有鬼。可不能小看梁老太每早公园健身的效果，还是广场舞蹈队的领舞，身子骨不输年轻人。小伙子力气也小，梁老太卯足了劲，双手撑着门两三下就推开了。屋里光线很暗，窗帘都拉着，客厅也没开灯，再加上梁老太有点眼花，看上去一切都模模糊糊的。小伙挡也没挡了，他小看了梁老太伸张正义的决心。梁老太跨进一步，眼睛刚进入昏暗的环境，还没有适应，努力寻找着光源。就在她眼神朝着最显眼的，也是唯一亮着灯的卫生间一瞥后，顿时心里“咯噔”一下。
远远透过卫生间敞开的木门，印入梁老太眼帘的，是卫生间那浴缸里盛着的恐怖东西。而且明显的，刺激的味道就是从卫生间传出来的。虽然岁数大了，有些眼花，但梁老太还是能看出浴缸里的物体，那弓起的脊背，是生物无疑。而且黄黑的花纹，不正是老虎嘛！梁老太没敢再上前仔细观瞧，一边惊恐地嘟囔着“造孽哦，造孽哦！”一边快速退出了门，往楼下快步走。她也没有注意小伙子有没有说什么，是不是追出来，使了大几十年的腿脚，现在也不知道是快步一阶阶下楼梯，还是两阶两阶往下跳。家没敢回，直接头也不回奔出小区。一直到了小区旁边那人头攒动的菜市场里，梁老太才停下脚步，喊人报了警。
派出所民警到达现场后，敲门没有人应门，向指挥中心汇报后，就回去了。因为论谁都会把这个警当成是一个老太的老眼昏花或是精神错乱。老虎在动物园都见不着几只，野生的更加稀少，这江南之地，也不是老虎原产地啊。在这老小区的房子里面杀虎，简直天方夜谭。而且梁老太跟楼上矛盾不是一天了，报警也不是一次两次。
今天这警，也是梁老太一早报的，说是楼上下水管道爆了，污水渗到她家厕所了，家里臭的待不住人了。民警到现场，同样的敲门没有人应。但这次梁老太说什么也没让民警离开，解决完了再走。民警无奈，只好多方联系到房东过来开门，谁知门锁被换过了。在征得房东同意下，民警请来了开锁师傅，开了门。
民警进了门，一股极度恶臭扑面而来，闻了直犯恶心。他摸了会没找到电灯开关，就紧捂着口鼻，开着手电进屋查看。这手电一扫，屋子里却没见其他人。顺着没敢进屋的梁老太手示的方向，民警独自移步向前，推开了卫生间的木门。那老三合板材质的木门的“吱呀”声刺穿了整个空间。不用多说明，那充斥房间的味道就是从这卫生间蔓延开来的，甚至有些辣眼。当强光手电的白光落在卫生间的浴缸里时，那场景，像舞台剧的开场，追光灯精准地打在演员的身上，让人在黑暗的空间里移不开视线，直勾勾地注视。只不过，这出舞台剧讲述的是一个恐怖故事，那第一位出场的，就是曲腿蜷缩在浴缸里的尸体。
若不是那稍显完整的头颅和四肢，民警也不见得能识得那一坨物是个人。职业的操守提醒着民警保持冷静，而人类避险的本能却催促他迅速逃离。强烈的感官刺激，使得民警就这样伫立着。胃里一阵阵翻涌上来又强咽下去，但又控制不住地干呕。所幸腹中空空，只有些胃液倒腾上来，在嘴里散开着苦味。在保留最大体面的情况下，民警快步退出了房间。房东见民警那煞白的脸，顿感不好，出租房没有登记备案，要是出事了，自己免不了被处罚，一个劲地解释着是租户刚来还没来得及报备。梁老太却很激动，像沉冤得雪般质问民警：“我早就报警说有人杀老虎，你们还不信，现在看到了吧……”而民警脑子嗡嗡的，并不在意他们说什么，只赶紧示意他们所有人离开，并向110指挥中心汇报。
蓝征听了民警绘声绘色的讲述，大体地了解了情况。刚进小区的时候，蓝征一眼扫过，老小区没有监控，估计连物业都没有，也不指望能拍到什么嫌疑人正脸了。他把老曾叫到身边，让他先去摸摸租户的身份，还有谁认识吧，找房东看看能不能弄到租户号码。老曾听着安排，一边右手拇指和食指还在不停搓捏着鼻头，用那指尖残存的菸香，对抗着楼道里弥散开来的异味。老曾收到任务，应了个好就转身下楼了。走之前还看向了肖朗，本来想喊他一起的，因为这边的现场一时半会也进不去。但肖朗收敛不住被技术员小蔡勾起的好奇心，就守在门口，迫不及待地等着法医、技术员完工。老曾就不强人所难了，反正蓝征交代的活沒啥技术含量，一个人好解决。
等待的功夫，法医老妖出来了，前脚一步跨出了房门，后手就摘下了口罩，大吸一口外面的空气，又重重地吐掉，像那在深海里憋气太久，终于跃出海平面透气的鲸鱼。老妖名叫李春正，北方人，局里的资深老法医了，尸体的初步勘验和解剖也基本上都是他上。因为名字里有“春正”，又是操刀解剖的，小日本有个“村正妖刀”，刑大的小兔崽子们就送他外号“妖刀”，喊着喊着就成了“老妖”。老妖是听了小蔡说蓝大来了，就忙完手头上的，出来跟蓝征打个招呼。老妖见了还在楼梯半道的蓝征，就匆忙贴上去了，开玩笑地说：“泰森到了也不进来，有点不隔人啊！”蓝征也调侃他：“没得到你的圣旨哪个敢进呢，局长来了你不同意，他还不是乖乖蹲在外面嘛！”老妖边说边紧搂着蓝征的肩膀，往下面楼层走，下到四楼平台处，还没等蓝征询问，老妖就猴急地跟蓝征讨烟：“快快快，来一支，穿着围裙不好掏香烟。”老妖讲的围裙就是一次性的防护服。蓝征熟练地从上衣口袋摸出香烟，拇指压着食指轻弹两下，两三根香烟就从烟盒里探出头来。他拿烟往老妖面前一递，老妖接过一根叼嘴边，紧接着蓝征帮他打着了火。老妖客气地轻拍了两下蓝征帮忙点烟的手，然后贪婪地开始吞云吐雾。蓝征也点上一支烟，就赶忙问里面情况。老妖卖关子似的不作答，而是又深深地吸了一口烟，下颚稍抬，闭眼享受了一秒，随即吐出，然后破天荒地干呕了一下。
就这一下干呕，倒让蓝征拿不住状况了，对着老妖不住地咂嘴：“啧啧啧，你越活越小了。小蔡看现场吐那是年纪轻，你黄土埋下巴了，怎么还能看呕了？”老妖炸毛似的说：“滚滚滚，不是我吹牛逼，也就是我能坚持，但凡换哪个来，保证做一半就跑。你现在就笑吧，一会进去长长眼。提前跟你讲，这尸体没个样子了，而且不止一具。干这个事的人，绝绝对对是个变态。”说笑归说笑，知道不止一具尸体，还是让蓝征有点抖豁。发生命案已经动静不小了，还不止一条人命，这不要炸锅啊。蓝征刚准备再详细问问现场情况，老妖就已经摸出屁股口袋里的手机，打电话跟人聊起来了。蓝征听的对方是老妖平时有联系的警校，就听老妖说：“我跟你讲，这个机会百年难得一遇，不，千年难得一遇，有空带学生赶紧过来，一个现场多种收获。别到时候怪我没通知你。结束管我两顿酒就行……”老妖跟警校的法医学老师是好朋友，有什么不常见的尸体，老妖都会联系老师，让他带些学生来长长见识，毕竟书本上的彩图和现实中的实物，防腐处理过的尸体和案发现场的尸体，给人的带来的直观感受是不一样的。
联系完之后，老妖紧抽了几口烟，跟蓝征说了老师带学生来现场观摩学习的事。蓝征也懂，虽然意图是培养下一代法医接班人，但是案发现场进外人也是违规的，所以大家心知肚明也不声张。老妖说应该一会能初步勘验完，剩下的工作留到殡仪馆再说。这种命案现场或非正常的死亡的尸体，会及时摆放到殡仪馆冷冻保存，那边设备比较完备。借人家地方也搞了一间解剖室，方便法医尸体解剖。
老妖返回现场大概又过了一个小时，出来招呼蓝征进去，肖朗由于长时间的等待，原先激动的心也被磨平了。师徒二人头套、鞋套、手套、防护服穿戴整齐，蓝征还特意把上衣口袋里装的香烟和一次性打火机摸出来，揣进了屁股兜，之后跟着老妖进了现场。
这是一间两室一厅一厨一卫结构的住房，估计面积80平方左右。大门朝西，进门就是玄关，地上有个塑料鞋架，摆放着一双蓝色塑料拖鞋和一双黑色的休闲鞋，墙上有置物的挂钩，但空无一物。转左手就到了客厅，西边靠墙是一个单开门冰箱；中间位置摆放一张小圆木桌，一圈有三张折叠凳；东边靠南墙是一张长条老旧布艺沙发，北墙是一台小尺寸液晶电视。住房的东北角是卫生间，西北角是厨房。客厅的南边就是两间卧室，西边是次卧，东边是主卧，主卧外有一个阳台。整个室内的灯都已经被打开，但大都是老式荧光灯，也没有外界光源进来，室内还是昏暗。
肖朗还没来得及看小蔡他们对着厨房地上指点着的是什么，就跟着师傅往卫生间方向走去。也不是师傅蓝征不想从外及里一步步看现场，是那打前带路的老妖迫不及待地领着蓝征前往卫生间，像发现洞穴里宝藏的海盗，忍不住向人们展示着秘宝。
这种住房的的卫生间格局还是90年代的模样，泛黄的白漆木门昭示着年代的久远，墙面都贴上了小块白色方形瓷砖。不大的卫生间里，洗漱池、抽水马桶只占用了很少的空间，迎面的陶瓷浴缸起码占据了三分之一的位置。进门后的人的视线，基本都会被诺大的浴缸占据。当时家中安装浴缸可是一种时尚。浴缸不大，长大约1米出头，宽和高都是80公分左右，东西朝向，三面靠墙。安装这种浴缸，先得用砖块砌一圈，浴缸被垫高镶在中间，下面留空间做排水。浴缸西边是注水和排水，上接一个淋浴头；东边是一个斜坡面，供人泡澡时半躺倚背用。浴缸砖砌的朝外部分，也贴上了跟墙面相同的小块白色方形瓷砖。
蓝征相距两、三米，就已经看见了浴缸里的尸体的背部，越接近刺鼻的恶臭也越重，那穿透力一般的口罩是抵挡不住的。近跟前了，老妖侧身，右手摆出展示的造型，像在隆重介绍。他根本没憋着好屁，前期不说具体情况，进来后第一时间带着蓝征师徒二人就直奔卫生间，就是不想他们有什么循序渐进的心理适应，上来就王炸。
卫生间不大，三个男人挤进去还有点落不下脚。但这不是蓝征离那浴缸一步远停下的原因，那是本能地抗拒着接近，像磁铁同性的两端，主动排斥。而当视线触及浴缸内尸体时，蓝征感觉周围一切都肃静了。他心跳加快，血压上升，瞳孔放大，皮肤上每一个毛孔都在收紧。这是身体对抗着这骇人场景所作出的反应。
原本应该白净的陶瓷浴缸，内外壁上遍布了斑驳的深褐色、黑色点溅印记，或呈圆形，或呈线条，如同经历了百年风雨的侵蚀。而浴缸中蜷身侧躺着的，正是被梁老太误认为是老虎的尸体。因为死者穿的是黄黑相间的豹纹吊带裙，距离远，再加上眼睛老花，梁老太把死者的背部误认作是老虎的背脊。死者从外观和衣着来看，不难判断出是一位女性。刺鼻的恶臭，也正是从浴缸中散发出来的，现在蓝征所站的位置，就能感觉出它的浓郁，鲁莽不带矫情，残忍绝不怜悯。人类尸体的臭味，异于其他动物的尸臭，那是一种闻到就会犯恶心的强烈刺激。像是人类进化过程中，可在基因里的反应，如同大多数人会畏高或怕蛇一样，让人意识到危险信号的恐惧反应。这卫生间里，就充斥着让人窒息的尸臭味。同时，还夹杂着些其他刺激气味，但被这尸臭遮盖，分辨不出来。
整个尸体蜷缩在浴缸中，总体像胎儿在母亲子宫中的状态。脚朝向排水口一侧，头部则抵在浴缸斜坡面一侧，背对着门口。尸体是倾斜着的，左侧在上，背部隆起高出浴缸，右侧身体部分浸泡在浴缸内的深棕色浑浊液体中。缸壁一圈窄窄的褐色条状印记，说明缸里的液体已经挥发了一些，剩余的浑浊液体，像是被工业污染的池水，浓稠又恶心。整个尸身高度腐败，暴露在外的皮肤已呈灰褐色，且深浅不一。一袭黑色长发粘黏在头皮上，散乱无序地贴合着后颈与缸壁，延伸至肩膀。头脸肿胀异常，现巨人观。两眼球突出，角膜浑浊，神似佛家天王殿内供奉的四大天王。鼻梁已坍塌，如一坨黑泥团粘附在脸部。嘴唇干瘪、发黑、萎缩，暴露出咬合着的牙齿和暗黄的牙床。左耳没有了轮廓，淹没在周边肿胀的软组织中，挤压成了拇指大小的坑。脖颈粗壮如柱，中间有一条黑色布条状物系紧环绕。身着的黄黑相间的豹纹吊带裙较为完整，已被溢出表皮的油脂浸润，紧贴在身体表面，污秽不堪，遮挡住了躯体的胸至臀部位置。左侧乳房在衣物下撑出个扁圆的形状，而右侧乳房应已腐烂。腹部略微隆起，应是肚内的腐败气体作祟。左手臂形如枯木，弯曲着置于左肋位置。右手则没于液体中。左侧臀部至大腿，附着着不少皮肉。而与大腿相折叠的小腿，以及抵着缸壁的左脚，就是皮囊包裹着骨头。右腿极不自然的从左小腿与缸壁形成的三角间隙中伸出，右小腿整个横在缸壁上沿，裸露在外的部分，业已彻成白骨，骨质呈灰白色斑片状。尸体的眼、鼻、口、耳以及残存的皮肉组织上，都有蛆虫在蠕动，这些家伙仍在贪婪地吞食着尸体上仅存的软组织。
蓝征见识过泡水的尸体，呈巨人观的也不少。但是这具尸体，周身却散播着诡异。恐惧的源头是未知，这尸体的惨状，着实有点超越了认知。这惊悚的画面再配合着刺激的气味，确实有点让人腹中翻江倒海。蓝征双手交叉环抱在胸前，呈防御姿态。肖朗虽然站在后面，但好在有身高优势，前面两个人还不能全部遮挡视线。他从一开始进入的注视，到现在四处观瞧，明显是在分散注意力，心里在想些除了食物以外其他美好的事。但是两人的沉着并没有持续多久。没等老妖对尸体的情况进一步讲解，肖朗先一步扭头往外冲，目的地很明确，就是屋外的“呕吐桶”。小蔡看见了也第一时间尾随了出去，不是什么兄弟情深，他不是奔着关心肖朗去的，而是准备对肖朗之前的嘲讽予以还击。蓝征抬手在半空轻抖两下，这是向老妖示意等会。他也紧随其后，抿住嘴唇，咬紧牙关，转身退出了现场。
出了门口，蓝征没想着去关心徒弟，因为光是听见肖朗“哕哕”的呕吐声，就刺激他神经反射了，自顾不暇。他快步走下一层，边走边止不住地干呕。来到4楼停下，拉下口罩，点燃香烟，火速往嘴里送，再猛地吸上一口。那烟雾到口到肺，存了一会才缓缓吐出。刚才的画面，就像钢印一样刻在脑海里，这辈子是挥之不去了。老妖在门口探出半个身子，关心地问：“老蓝还好吧？要不然你先做外围工作，我带他们在这边把现场做细一点，你看勘察报告也是一样的。”这话蓝征不爱听，侦查员的老传统怎么能改，能看的第一现场必须要看，不亲临现场，没直观感受。回了老妖一声：“润，你别催，我缓缓，马上来。”
一根烟的功夫，蓝征拾掇好情绪，楼上的肖朗也没声了，估计也吐干净了。蓝征上楼，准备领着肖朗再杀回去。进去之前，还是问了一下肖朗：“小样，行不行？不行就下去找证人了解情况去。”这是激将法，对于这种热血青年很适用。肖朗暗暗嘟囔一声：“切，五十步笑百步。”继续跟着师傅重返现场。这师徒二人，以为刚刚就算是翻越了险山，殊不知，他们才踏进山门。真正的恐怖剧情即将进入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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