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的远方，太阳落下，阴影笼罩着城市，夜晚来临。路灯准点亮起，一个满脸胡茬的男人走在路上，他将手里的易拉罐放在地上，接着一脚将易拉罐踢向远处。他跌跌撞撞的躺在路边长椅上，在夜色里睡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醒了过来，夜晚的凉风让他蜷缩着身体，他的视线落向脚边，他的脚边无声的坐着一个人，这让他吓一跳，瞬间彻底清醒。这个男人穿着黑色风衣，带着一顶帽子。
“喂，你没看见我在这儿睡觉吗？干嘛坐我旁边?”
满脸胡茬的男人见对方没有反应，坐了起来。他仔细打量起陌生人。“喂，我在和你说话呢！”
胡茬男人站了起来，走到了这仿佛陷入了睡梦中的陌生人面前，推了他一把。然而就是这一推，陌生人从长椅上翻倒在地，胡茬男人伸手探着陌生人的鼻息，他已经死了。他的帽子滚落在一旁，通过路灯的光线，他看到这是一个青年人，有着年轻人的清纯脸庞。
警察的鸣笛声在夜晚的城市里响起，传出很远。满脸胡茬的男人有些惊恐的面对着警察盘问。他不知道为什么惊恐，这一切明明都和他没有关系，他只是一名倚靠着社会救济存活着的边缘人。对生命他谈不到尊重，当一个人处在社会底层，生命也就处置了重要与不重要相互叠加的量子态。他不记得在什么地方听到过这样的物理知识。
警察登记了他的电话和地址，胡茬男人有些无助茫然的看着那具尸体被警察运上车。警察上前来，让他近期不要离开这座城市，他只是茫然无措的点头。
警察走了，满脸胡茬的男人独自走在街道上，夜已经深了，街道上并没有什么人，他想到了刚刚的遭遇，满脸晦气的走向路边的自动售卖机，买了一罐啤酒，仰头“咚咚咚”喝了下去，这是他这个贫穷的人唯一微不足道的消遣，每个月也只能有限的消费四次。他没有将自己喝醉的钱，虽然他的酒量不好。所以每次都是喝下两罐啤酒后，带着醉意睡去。今天他已经喝了两罐，现在这是第三罐。这意味着下周他只能买一罐，也意味着现在，他真有点迷糊了。
他在街道上跌跌撞撞，他讨厌每天都呆在那所救济房里，所以他老爱出来闲逛。尤其在晚上，因为安静，也因为城市的治安足够好，这让他感到心灵的安宁。然而百年难遇的事，今天就叫他遇到了。
胡茬男人看见地上自己的影子在胡乱的晃着，他又开始寻找起长椅，他喜欢在清凉的夏季，安静无人的夜晚躺在长椅上。他看见自己的影子上叠加着另一个影子，他不确定的眨了眨眼睛，等到眼睛再一次做了确定，他从酒的朦胧状态里清醒。他颤动着身体，恐惧又难以抑制的转头，看向自己身后。他看到了一张青年苍白的面容在自己身后。他拔腿就跑，在这黑夜的街头乱窜。
满脸胡茬的男人跑进警察局，跑到值班台前。
“我要报警。”
值班台后，警察抬起疲惫的眼睛，是个年轻人。
“姓名?为什么事报警?”
“你看看我的后面?”
年轻警察疑惑的打量着胡茬男人的身后，但他身后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看到了吗？”
“什么?”
“没有吗？”
胡茬男人转过头，然而他也什么也没看见。
“不对呀?我刚才看见了一个人在我身后。不，不对！不是人，是鬼魂。”
“你喝酒了吧！”
“喝了，只喝了一罐啤酒。”
“你在椅子上坐坐，醒醒酒。”
“你怎么就不明白，我的身后有一个鬼魂。”
“知道知道，你先坐下。”
胡茬男人激动的把双手砸在柜台上，这让他双手生疼，他对上警察严厉的眼神，这让他冷静了下来。他来到身后椅子上，安静坐下，然而他还是不断转身看向身后，可是什么也没有。精疲力尽的他很快睡着，这让对面值班的警察看着直摇头。
警局里陆续走出几道身影，一名中年消瘦寸头警察走了出来，看到接待室里睡着的胡茬男人，询问起值班警察。
“怎么回事?”
“喝醉了，说要报警。”
“报警?怎么回事?”
“他说有鬼魂缠着他。”
“鬼魂?”
中年寸头警察来到胡茬男人身前，推了推他。
“醒醒，醒醒。”
睡眼朦胧的胡茬男人醒了过来，看到了一张有些熟悉的脸，只见他在开口说话。
“你不是刚报过警吗？又出什么事了?”
胡茬男人看着远处的值班警察，迟疑片刻回答。
“哦！我可能喝醉了。”
“是吗？”
中年寸头警察坐到胡茬男人身边，一副要休息一番的模样。
“好嘛，跑到警察局来醒酒。说说，怎么想的?”
胡茬男人想要起身离开，可想到了身后那个鬼魂他又难以起身。
“你们把案子破了吗？死者是什么人？”
“哪能这么快！怎么你很关心这件案子?”
“不是我报的警吗？我希望案件能赶紧侦破，有个结论，是自然死亡还是他杀?”
“你多回忆回忆，也许可以提供更有价值的线索，能让案子更快结束。”
中年寸头警察的话让胡茬男人又沉默了，中年寸头警察也不着急，真的一副休息模样，闭上了眼睛。这时他的耳中传来胡茬男人的声音。
“你觉得人死了还会存在吗？”
中年寸头男人睁开眼睛，随意说道。
“不知道！我又没死过。”
“我喝醉了，我竟然看见了死者，他站在我的身后。”
“我这么没有看到?”中年寸头警察一副打量的模样。
“现在不在这儿，可能我眼花了。”胡茬男人有些呆愣，他感到现在没有刚才害怕了，仿佛恐惧也会随着时间消退。
“对了，死者叫什么名字来着?”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不认识死者。”胡茬男人站起了身，他有些茫然的站起身，走向警察局外，他不喜欢警察局的氛围。中年寸头警察眼里也没有了随意，而是严肃的看着胡茬男人走出警察局的大门，走向远处。
道路上，胡茬男人顺着路灯的光芒前进，他今天突然想要回家了，比以往更渴望回到那处孤寂的救济房。“呜……”一声巨响快速从远处靠近又远离，刺激着他的耳膜，让他感到耳鸣。
“这些飘车族就没有想到过他们会吵到别人吗？”胡茬男人愤懑的注视着一道看不清的身影，不知什么时候起，夜晚的城市里会有飙车者的身影。
胡茬男人转过了头，他突然定在了原地，寒意袭便全身，冷汗快速冒出额头。他的眼前与他四目相对的正是夜晚的死者。不知道过了有多久，他才眨动一次眼睛，而眼前死者的身影也刹那消失。
胡茬男人作势要跑，可是他又停了下来，充满了愤怒。
“不是我杀的你?你缠着我干什么？”
胡茬男人气喘吁吁的等待回应，可是什么也没有，他再次大声呐喊。
“回答我！”
这一次他感到身后满是冰凉，仿佛身后站着什么，他又僵在原地，不敢动作，只是眼睛转动，脑袋轻转，努力看向身后，他什么也没看到。
胡茬男人突然笑了。
“呵呵……哈哈哈……”
短促的笑声生硬停止。
“你想要杀我吗？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动手哇！怎么还不动手！”
胡茬男人喊出了胸中积累的话语，感到身后的冰冷消失，他猛的转过头。身后一片空无，道路的远处，走来了一道身影，是警察局里那名中年寸头警察。胡茬男人安稳下来，静静的等待着中年寸头警察走近。
“晚上没车了，只能走路回家。我刚才听见你在大喊大叫。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中年寸头警察靠近后停下，面对着胡茬男人不快不慢的说着。双手揣兜，散步的模样。
“没什么，心情压抑，发泄一下。毕竟今天第一次撞见死人。”胡茬男人有一种精神紧张后的安宁。
“要不我们一起走?”
“不了，我们不同路。”
胡茬男人说着自顾自的走开，他的眼睛看见了前方有斑马线，他本来应该直行，但他走向了公路对面，见警察没有跟来，他继续朝前走着。
懵懵懂懂中，他走到了公交车站牌。一辆公交从远处驶来，胡茬男人有些奇怪看着，脑海里升起个念头。
“这么晚了，还有公交车？”
眼睛眨动间，下一刹那，胡茬男人视野内景物变换。眼前哪里还是什么道路上开来的公交车，他分明就坐在公交车上，前方公交车屏上还有红色的文字滚动，公交车里分散坐着人。
“怎么会？怎么会？我怎么上的车?”一种巨大的惊恐让胡茬男人坐在原位，没有轻举妄动。
“也许是我搞错了，时间没有那么晚。还是?有公交车的。我今天喝过酒，我可能是糊里糊涂上的车，我都忘了。呵呵……”
胡茬男人安慰着自己，但显然他没有成功，因为他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那名夜晚的死者，他就在前方坐着。他把双手抓在一起，指甲在手背上留下深深的划痕，这让他感觉到了疼痛，他只能选择静观其变。
公交车在城市的夜晚运行，每到一站都会报站停下。公交车带着他在熟悉的城市里转悠，然而这城市让他觉得熟悉又陌生。熟悉的建筑，熟悉的地名，然而不熟悉的是为什么夜晚的城市还是这么热闹。
街道上有行人在走动，是父母带着小孩走在路旁。远处的居民楼有不少人家亮着灯，然而抬头就可以看到月亮高悬半空，十分明亮。
穿黑色风衣带着帽子的青年下了车，胡茬男人也跟着下了车。现在的这道身影是活的，不像是一个死者，这消除了他不少恐惧，他和那名青年保持着距离，落在他的身后。
青年顺着街道走了不远，进了一个小区，看到这熟悉的小区门口，胡茬男人才猛然发现，这就是自己家所在的小区。
“难道他和我住一个小区?”
胡茬男人面露狐疑，这种小区是专属救济小区，在这座城市没有几个。这种小区保持着矮小步梯的老旧传统，原因只有一条，节约成本。这是为城市里没有住处的人修建的，一切从简，连物业都没有，得靠住户自己打理。这是时代发展的红利，维持着最低标准。
胡茬男人不再发愣，他担心把人跟丢，赶紧跟上前去。走进小区，左手边往前第二栋，他看见那青年走了进去，这让胡茬男人更加狐疑。
“我们还是邻居?住同一栋楼?”
胡茬男人尽量把脚步放轻，他顺着楼梯走向了第二层，第三层。这让胡茬男人感觉自己和前面的青年仿佛钻进牢笼，爬着阶梯的两只老鼠。
转眼到第五层了，青年停在一扇门前，他掏出钥匙，打开房门，走进屋里。青年的身影消失了，可胡茬男人却一动不动了，他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惊恐。
“我的家！那是我的家……”
声音不断在胡茬男人的脑海里回荡，像是一口被撞的大钟，撞击虽然停止，但大钟躯体还在不断震颤，钟声远远传出。
“难道他发现了跟踪？难道他知道那是我家?难道……”
胡茬男人难以扼制的愤怒了，这愤怒击碎了那莫名的恐慌。他来到门边，安静取出包里的钥匙快速的转动门锁，打开房门。他快速扑向了走向门边疑惑的青年，将那青年扑倒在地。
“你到底是谁?”
“你到底是谁?”
……
胡茬男人大声呼喊，呼喊出心里最强烈的疑惑，恐惧让他牢牢的按住青年的肩头，不给他挣扎起身的机会，他状若疯狂的杀人凶手。可是被他按在身下的青年轻松的笑着。
“我是谁?”
“我是谁?”
“哈哈。”
“你仔细看看我是谁?”
青年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睛，他是那么的认真，认真得胡茬男人想要下意识的逃避这眼神，但他克制住了这种冲动，他开始打量身下这一张脸，越看越有些熟悉，但他就是想不起来，如同大脑的记忆被块垒封堵住了。
“你?”
“你?”
“你?”
……
胡茬男人迟疑着，努力回想着，仿佛答案触手可及，又仿佛远在天边。然而身下的青年没有等待胡茬男人再回忆，他安静的开了口。
“你看看墙上的镜子。”
“嗯?”
胡茬男人在疑惑中下意识转头看向了那面贴在墙上的镜子。他很久没有用到这面镜子了。在镜中他看见了一名身穿黑色风衣的青年，与他保持着同样的姿势，正是那名他跟踪的青年，正是那名他压在身下的青年。他转头看向身下，身下已经空无一人。他再转头看向镜中，镜中是那名青年在看着自己。胡茬男人眨动着酸涩的眼睛，镜子中在看着自己的人转瞬间变成了一个胡茬男人。
“啊？”
“我知道你是谁了！”
“我知道你是谁了！”
“你！是我！”
胡茬男人面露笑容，有了难题突然被解答，压力突然被解脱的释然。他看着镜子的眼睛突然却又布满惊骇，胡茬男人惊恐的张开嘴，他定在了原地，定住了自己的呼吸。
他目不转睛注视着镜中的自己，他没有了声息，他的眼睛不再眨动。不知道多久以后，他摔倒在地，地上的他只是睁着一双茫然恐怖的眼睛。
清晨，鸟儿在窗外鸣叫。警察在一户住宅门前牵起封锁线。一名中年寸头警察蹲下身，注视着地上死去的胡茬男人，他的身后跟着个年轻警察。
“头儿，这不就是昨晚报假警的那个酒鬼吗？说什么有一个青年死者，穿着黑色风衣。本来把他带回警局打算拘留一天，是你好心没有追究，让他走了。怎么今天就死了?”
中年寸头警察一脸严肃的站起身，他开始打量起这所房间。这是一所很简单的住宅，没有过多的家具，一室一厅一厨一卫的标准救济房。他走到墙上的镜前，打量起了镜中的自己，也打量起镜中死者的位置。
“死者在死前好像看见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他所在的位置可以看到这面镜子，可是镜子里有什么呢？这只是一面普通的镜子。”
中年寸头警察转过头去，看向死者，就在这转动中，他的眼睛看见了镜子旁的柜子上仿佛有什么东西。他移回了视线，柜子上是一张古旧的相框，是复古相框。相框被翻倒在柜上，表面覆盖着一片灰尘。看上去，很久没人动过，他将相框翻转过来。
相框里有一张照片，那是一个青年，穿着一件黑色风衣，带一顶黑色帽子。他倚靠在一棵树下，看向镜头，阳光和树荫落在他的身上。依稀有两分胡茬男人的模样。
身后年轻警察走上前，来到打量起相框的中年寸头警察身后。
“头儿，有问题？”
“存入物证室。”
年轻警察接过中年寸头警察递来的相框，随意打量起来，身旁同事递来了一个物证袋，他接过物证袋，将相框封存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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