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永和三年冬,十一月初六,冬至日。
临近子夜,阴寒已极。会嵇城里风雪呼啸,行人绝迹,唯余灯火点点,洒落城中各处,与凛冬顽抗。
“棒棒……”
尽责的更夫冒着风雪梆梆而过,斗笠蓑衣半白。
“嘶啦!~”
忽得一声惊雷响,天威隐隐,黑云之中刺出一片雪芒,却又眨眼隐没。
呼吸间,雨雪夹落,冰寒更甚。
“哈!~”
年逾六旬的老更夫捧起双手哈了口气,却依旧觉得冰寒难耐。想起出门前自家温暖的小火炉,归心似箭。
于是,快速敲完几路,老更夫便急不可耐地往家里赶去。却不想没走几步,一个纸糊的白灯笼就落在了他面前。火光透亮,白纸被烧穿,莹白的蜡烛露了出来。
嚎哭声从路边高大的院墙里传出,虽然不大,却声嘶力竭,听得老更夫心里顿时发寒。
抬眼看去,只见前方十多步的高耸大门上,挂满了白布白灯,门前立着魂幡,在雨雪之中抖动飘荡着,状若鬼魅。
霎时间,老更夫只觉得寒气冲脑,分外阴森。
但是很快,他就看到了大门上挂着的“王宅”二字,紧张的心不由得为之一松,脸上露出一丝悲悯:
“生不由己,死不由己,徒劳一世为哪般?唉……”
老更夫一声叹息,捡起灯笼与蜡烛来到一丈多高的暗红色院墙下,将蜡烛立好,用半残灯罩罩住,最后起身看了眼,转身走过洞开的大门,沉默离去……
王宅深处的灵堂上,一众数十人披麻戴孝,对着台上的棺椁恸哭不止。
于今日痛失独子的王顺趴伏在棺椁边上,望着儿子那栩栩如生的俊秀面容,老泪止不住滴落,又一次放声嚎哭:
“我的儿呀,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呀!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何其狠心,何其狠心啊……
劳苦半生,辛勤攒下的家业交给谁去,交给谁去啊……
去年老父千辛万苦,好不容易给你求来了一门好亲事,那吴郡陆家的贵女,你连面都未曾见过,怎么就走了呀!
我的儿呀,你要我怎么去跟你故去的娘亲交代,怎么去见祖宗啊……
苍天,你无眼啊!”
哭到悲痛交加处,王顺忽地仰起面容怒视苍天,咬牙切齿。
“王顺这三十年来年,何曾做过亏心事?勤恳半生,处处与人为善,从不贪多,从不少与,从不害人,年年敬祀鬼神,年年救苦救难,可为何……你竟对我如此残忍……”
说着,王顺低下了头,眼泪滴落在儿子莹白如玉的手上,却无论如何也唤不醒一具已经魂归地府的尸体。
望着儿子纹丝不动的俊秀脸庞,王顺突然眼前一黑,仰头栽倒。
“大人,大人!?……快,快拿黄参来!”
忠诚的管家王福第一时间接住了晕倒的主人,对着左右惊慌叫道。
很快便有仆从端来了一碗切片熬煮的高句丽黄参汤,王福端着捏开主人的嘴巴灌了一小口,慌乱掐起人中来。
一时之间,四下的仆人乱作一团,灵堂上的哭声也停止了。
而此刻,在慌乱的人群之外,一个同样披麻戴孝的美艳女子却孑然站着,神色清冷,格格不入。
望着在众人包围之中被施救半响仍无动静的王顺,女子偏头朝侧面厢房的位置看去。一个同样是披麻戴孝的人站在暗处,对着女子憨憨一笑,随即从怀里拿出一截半尺长、两指粗的黄参狠狠咬了一口,大口地咀嚼起来,脸上得意非常。
“夫人,大人还是醒不过来,你快去看看吧……”
一名婢女慌张来到女子身边,满眼泪痕,神色着急。
女子名叫卢青烟,是王顺一月之前才续娶的妻子。
王顺之子王错在今年入秋之时染上风寒,久治不愈,病情加重。为了给儿子治病,王顺听从了山上天师道高人的指示,“续娶新妻,以红事冲之”。
结果红事冲喜过后,儿子的病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是愈加严重,最终一命呜呼。
卢青烟莲步轻移,混乱的众人自动分开了一条路,一时间,场面有些怪异的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在看着这位清冷美艳的女主人。
一路来到王顺身边,卢青烟仪态轻盈地蹲下,稍稍看了看已经没有了呼吸、面色青白的丈夫几眼,最后是叹息着摇摇头站了起来:
“夫君伤心过度,已经追寻错儿去了,准备后事吧。”
“这……不,不会的,大人不会就这样丢下我们的,不会的……”
王福哆嗦着身体,根本不相信自己忠心侍奉了几十年的主人就此离开,继续不断地给王顺掐人中,按胸口,状若疯狂。
“哼~”
卢青烟嘴角悄无痕迹地扬了一下,鼻子里哼出一声谁也听不到的声音。
“大人,大人,你快醒来了啊大人……”
双鬓斑白的王福死也不肯撒手,不停地施救,最后更是将余下的半碗参汤全都灌进了王顺嘴里。
也不知道是不是王福的忠诚感动了上天,猝然之间,夜空里一声雷响,惨白的电光伴着雷声照进了灵堂里。
“呃~咳咳!……”
王顺猛然坐起,双目圆睁,咳出了喉咙里的参片。
“我的……儿……我的儿!”
王顺失了魂一样地喃喃着,突然大叫一声盯住了棺椁,也不知哪里来的力量,一把推开了想要搀扶自己的王福扑到棺椁边上,猛地仰起了头来,圆睁的双眼里目光如炬,视线仿若看穿了屋顶,直视上天。他抬起颤抖地右手伸出食指,嘴巴一张一合地像是在说着什么,却说不出一个音节。
“大人,大人!”王福惊喜交加,一个箭步冲到老主人身边。
“大人活了,大人活了!”
“活过来了!”
仆人们欢叫着。
卢青烟神色不自觉变冷,转头看向侧边暗处。暗中那人此时正撕扯着胸口的衣服,脸色胀红,不断喘着粗气,见卢青烟看过来,一脸的疑惑与难受。
就在此时,瞬息间惊雷暴起,将整个灵堂照耀得一片刺白。
那是一道自下而上冲起的激雷,足有大腿粗,碎穿棺椁,洞穿屋顶,接地连天。
距离棺椁最近的王顺主仆二人被当场震飞,周围所有人无一幸免,全都被激雷冲起所带来的冲击波给掀飞了出去。
“轰隆”巨响,地动山摇,整座王宅都狠狠抖动了一下。
过了好一会,门外的卢青烟才挣扎着麻痹的身体爬了起来,眼睛死死盯着此时狼藉一片、火光昏暗的灵堂。
此刻,灵堂里的棺椁已经不见了,原先的位置上出现了一个凹黑的坑洞,当中正冒着青烟。以坑洞的位置为中心,地面像蛛网般裂开,地上洒满了瓦砾、残砖、碎木等物,桌子倾倒,祭品、碎碟散落四处。
“我……我的……儿,我的儿~”
满身衣衫破烂焦黑的王顺咬着牙,喃喃地瞪大了双眼,紧紧盯着那处凹坑,胸膛已经停止了呼吸。
在周围渐渐响起的呻吟声中,悚然间,一只乌黑的手搭在了坑洞边上,随即,一个黑影立了起来,下一瞬,两道灿蓝色的光芒从黑影的头部位置亮起,那是一双散发着耀眼光芒的蓝色眼眸。
“呃~”
王顺呻吟一声,终于是吐出了肺里的最后一口生气,撒手人寰。
“大人!……”
天有道最新章节|天有道免费阅读|天有道主角是谁?
Copyright 2022 www.guanwangbook.com ALL Rights Reserved. 小说导航
小说导航不侵权只提供小说正版导航,版权属原作者原官网,联系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