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失之神。请聆听我的祈求,将我于深渊中救赎。”
正午,青年困躺于自家床上。还未从出差的疲惫中缓解,手机里短信便如催命般频发。
来信提示吵闹着他的睡眠。青年烦躁翻身,顺带将手机甩至地面。接着昏沉半睡,时而梦呓。
青年名叫李青林,年龄二十有六。
人生每一步,鉴于父母的英明指导成Z字形折转下沉。他于每个转折挣扎,结果均为失败。如今便同行尸走肉般,按照一条所谓坦途,朝终点那座灰矮坟墓徐徐挪去。
时常回忆过去,只为逃避现在的自己。
小时候的李青林是周围人眼中的优秀孩子,尤其是在书法绘画等方面。
关于绘画,准确来说是临摹漫画。年少的他喜欢在放学之后驻足书店与报刊亭,津津有味地翻阅着各类漫画杂志乃至单行本。少年李青林对漫画涉猎颇为广泛,有当时流行的,也有古早的。只要是有趣的漫画,他都乐意看,也乐意偷偷省下饭钱购置单行本与杂志。看着不过瘾,便仿着画,画得有模有样。
有一回,李青林在下课画画被班里女同学看到,画簿便被她们拿来四处传阅。那页刚画完的白衣佐助,只是寥寥数笔却无一笔多余,将一股若即若离的少年神韵表现得淋漓尽致。这对当时的小学女生杀伤力甚巨,赞叹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好奇的小学生们翻着笔记本,众多熟悉的角色依次映入眼帘。干净的线条轻缓松畅,结构透视准确老练,很难想象是出自一位小学生之手。
从那时起,李青林在小学校园里多了个仙气飘飘的称号:画仙
然而这些兴趣爱好,在李青林的父母眼中是影响学习的异端,理应摈弃。遂母亲只要望见李青林的漫画书籍以及画作,便当着他的面将这些漫画与笔记尽数撕毁,伴着竭斯底里的嘶吼。
“辛辛苦苦养你那么大,尽整这些乐色玩意儿!”
泪眼婆娑的孩子望着零落的纸屑,呆在原地。父亲则在一旁不咸不淡地劝说几句,诸如漫画害人,影响学习;若是他拿这劲头学习,轻松年级第一云云。
李青林一言不发,他不爱说话,此刻更说不出话来。父母说教得有些累了,看着自家的闷葫芦低头愣在原地,心想这孩子多少该领悟他们的苦口婆心,便离去作罢。临走,俩人不忘叮嘱李青林将屋子收拾干净。
如此几番以后,他想了个法子,将宝贝漫画藏到发小岑云云家里。
岑云云家位于S市的高档别墅区。她的父母做外贸生意,出差乃是家常便饭。岑云云家里经常只剩她和外公外婆。外公外婆是社区夕阳红管理员,每天也忙活得不行。于是乎她便以家里太空害怕为由,每个周末都邀请李青林来家中玩耍。
年少时节两小无猜,俩人就窝在岑云云的卧室里看漫画,玩game boy里的宠物小精灵游戏。还有很大一部分时间,两人一道涂鸦,想象着各种原创设定,嘴里不时嘀咕,模仿着角色们说话时的语气......午后阳光带着暖意照耀在两个孩子身上,似乎想留住那段稚嫩美好的时光。
当他把家里的事情和岑云云说后,小姑娘拍拍挺直的胸脯道:
“小林咱俩谁跟谁,那你就把漫画杂志放我书房好了!我也买了好多漫画~以后书房就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王之宝库。”
“唉,真的吗?谢谢你......”
“客气啥,随我来——”
未等李青林说罢,她便拉着他的手一路跑上楼去,直跑到第四层的阁楼。阁楼靠南是洗衣房与屋顶花园,靠北的房间便是岑云云的书房。打开白色橡木门,西侧是一整面书架墙,东侧墙面是暖黄色。冷杉木书架上只放了约莫三分之一的书,显得空旷而巨大。李青林看着书架上的书,却拘谨得不敢触碰。岑云云看穿了他的心思,便搭着他肩膀,顺着目光将那本杂志从书架中抽出递予。
“小林,请把这里当作你的书房吧。只要看完放回原处就好了哈!”
女孩朝他微笑道。李青林眼角略有晶莹,将泪花憋了回去,点点头,轻轻抱了抱岑云云。岑云云习以为常,也伸手抱了抱他。那时的李青林很单纯,什么也不会想。只是觉得那个拥抱,很温暖,好像太阳。
回忆起来,孩童时期的温柔拥抱似乎是这世上最真实的东西了。
两年里,李青林最快乐的时光便是每个周末的下午。写完作业,与岑云云一道窝在阁楼书房看漫画杂志。逐渐发现自己喜欢的是各类漫画中奇丽多彩的设定与剧情,而不单是画面,慢慢地,便尝试与岑云云一道想些设定。
两年后,岑云云一家搬去了挪威。临走前女孩在他耳边认真地说道,如果想看漫画和她外公外婆说一声便好,接着悄悄将书房的钥匙递给了他。
李青林攥紧手中钥匙,懵懂望着白色帕拉梅拉驶离别墅。
后来他才明白,那是人生中唯一的天使离他而去。
升学考试,不断刷题。两点一线,日复一日。枯燥生活,灰色未来。大学专业是父亲指定的土木工程,前途一片光明。大学毕业,家里不支持考研。李青林顺理成章进了一家建筑公司工作。厌恶烟酒尘烟的他,工作中也不得不全数忍受。如今的他,即使路过书店,看到曾经最喜欢的杂志,嘴角也只会勾起一抹无力弯弧。控制欲极强的原生家庭与长期遭受pua无力反抗的自己,大抵已望见一生结局。
唯一的慰藉便是那把书房的钥匙,这些年他一直带在身边。那把银色钥匙像女孩最心爱的首饰一般,被李青林定期用抗氧化剂喷涂擦拭,很好地保存在一只小檀木盒子里。因此,如今钥匙依然锃光发亮。
李青林忽地想起什么,于睡梦中惊醒。
他缓缓下床捡起手机,群里会议通知是早上九点。接着,便是一连串的短信提示与未接电话。
“嗯,大抵明日要被领导臭骂一顿,减减薪水。严重些便是降职毕业之类的。”他苦笑呢喃道,却透着一脸无所谓。为期一周高强度出差归来,凌晨五点半到家,第二天早九项目大会。留了点睡眠时间,非常人性化......
他起身来到书桌旁,拉开抽屉,精巧的檀木盒子静静躺在抽屉中央。他小心翼翼拾起盒子打开,将钥匙捧在手心,自言自语。
“岑云云,不知你可安好?话说,我这辈子,怕是再也无法触及那个世界。”
“还记得当初我构思了一篇以魔人瑞尔为主角的漫画故事,准确来说是设定集。你看了我的设定集笑得很开心,似乎是觉得很有趣。之后你也热心地帮忙涂鸦想象。我负责人设,你负责地图,当然并非如此明确。我们从下午一直画到你外婆叫咱吃晚餐,晚餐结束接着上书房,一直画到深夜。虽然那天因为回家晚我被混合双打......”
“魔人瑞尔是个高冷魔人族帅气小伙,奎莉尔是温柔漂亮的精灵小姐姐,魔武者斯卡亚奇是个迷失心智的武痴恶鬼......哈哈,现在想来,起初的设定还真是简易呢!幸好之后的两年里,有你陪着我将这个世界添砖加瓦,从寥寥数页的设定扩充到满满五本笔记。光是有关各种魔人的设定,便占了两本有余。”
“我后想起来,你绝对是个天才。居然那时就靠想象画出复杂且立体的幻想世界地图,甚至细致入微地标注出每个分支区域的名称......简直不可思议。后来你说不满意,又花了很久将大地图拆分成几十张局部地图,将每个区域都标注得清清楚楚。直到现在,这份地图还有每一处地名,均原封不动地保存在我的脑海里。”言罢,那张清冷几净的脸庞,久违地显露出赞美之情。并非对自己,而是对岑云云。
李青林入神地回忆着年少时期与岑云云共创的无名世界。
多么希望,那个世界成为真实。
多么希望......与她一道,在那个世界闯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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