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烟雨,铃铛轻摇。
过往来人,去时莫挑。
前是昆水,后是碧瑶。
……
汽车冲过水汽,溅起一阵烟雾。
路旁的小巷里,幽暗深邃,巷头挂着一个木牌,上面写着三个大字,往生巷。
人有人地,魂有魂处。三十年前,春州市立市之初,曾有人告诫立市之人,此地乃是往生之路,人魂相混,必有灾殃。
后来春州市立市之后,果然怪事频发,有人丧命。
告诫之人再次出现,选择一地,留下四因,不可起高楼,不可见阳光,不可淋雨,不可招风。四因俱全,赐名往生巷。
从那日起,春州市才再次恢复到一个正常的状态。
而之后的所有政商也都默契的绕开了这条巷子。
直到今天……
“阳…阳光…”季夏从巷子中苏醒,他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浑身阴冷,冻得发颤。
现在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碰到阳光。
阳光能起到什么作用吗?他不知道?他也没时间去想这个问题,他现在的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巷口处的阳光。
只是看见它,温热的气流仿佛就吹到了身上。
他试着挪动身子,可全是上下却传来撕裂一般的疼痛。
“啊!!!”
“喂!喂!有没有人啊!有没有……”
只是说了一句话,口中便吐不出半个字来。
“救……救命!”
喉咙中的鲜血,顺着口腔倾洒在嘴唇周围。
季夏也不明白自己刚才喊出了声音,还是,幻想中的呢喃。
若是喊出了声音,怎么巷口的人匆匆看了他一眼,便惶恐的跑开呢?
若是没有喊出声音,怎么巷口的人会突兀的看向他呢。
他不知道,现在也不想知道。
没人来,他就自己爬,这百十米的距离,真的能拦住一个20岁的小伙子吗?他不信,也不会信。
季夏不在呼喊,他想省点力气,他伸出手一点点的向外挪移着。
疼痛?好疼。要停下吗?
他大脑犹豫着,手却一刻不停,一只手不够,那就两只手。腿也跟着动起来。
皮肤跟着水泥地摩擦,血液充斥着地面。往生巷的地面像一个巨大的海绵擦,在上面的任何液体都会在顷刻间消失。
季夏只感觉到了疼痛,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流血了。
或者说,流血的痛,太微弱了,他只是伸出手指,便足够盖住无数倍流血的疼痛。
时间过的很慢,他爬完了一半路程。
太阳的方位似乎从未变过,季夏没有发现。
他有些开心,因为他感觉自己爬动的时候,轻松了一些,他可以更快的移动身体。
他想,阳光的温度又清晰了一点,马上,马上就到了。
在他身后不远,一条干瘪的腿正在地面上逐渐变小,往生巷违和的颜色也在快速恢复平常。
伸出手掌,手指绷直,嵌在地面的凹槽中,身体随着手指的力量缓慢的向前移动。
至于腿?季夏早就没有力气移动双腿了,让他们就在身后拖着吧。
“摸到太阳就好了…摸到太阳就好了…”
他舌头轻颤,想说的话只能在颅骨里回荡。
四分之三。
太阳的距离只在咫尺,季夏依旧机械的爬着,他甚至都不敢相信自己还有力气再次伸出手。
他望着太阳,眼中是垂涎和贪婪,他从未感到阳光这么美丽,这么令人心动,他想嗅着阳光里的微尘,舔舐着阳光晒过的路面。
他没有回头,他一刻也不想离开,眼中的太阳。
所以他没发现,他的肚脐以下,早就消失不见了。消失在黑暗中,消失在地面上,消失在往生巷里。
胸腔开始发出声音,皮肤早在爬行过程中被磨损殆尽,肋骨路过地面,发出滋滋的声音。
“这是太阳炙烤空气的声音,好怀念,怀念,怀念,怀念。”
颅骨的声音不断回荡,太阳穴一起一落。
咔嗒!
咔嗒!
咔嗒!
咔嗒……
一连串的咔嗒声传来,所有的肋骨遗落在地面上,脊骨也断了一截,像个奇怪的尾巴,连着半截身子,摇来晃去。
“轻了!轻了!轻了!”
在察觉到爬行更为顺畅时,季夏加快了速度,他两只手不断交接,半截身子迅速向前。小半截身子迅速向前。
太阳就在眼前,空气中开始弥漫太阳的暖味。
“我手呢?”
当季夏再次伸出右手时,右手已经消失不见,他没有看右手遗落在了哪里。他继续向前前进着。
左手也开始露出斑斑白骨,他眼神混沌让人看不清情绪。
张开嘴巴,新鲜的血液越过血痂,扑倒在地上。
他那疯狂的话语再次被人听见。
“轻了!轻了!”
左手脱落在地,脑袋借着最后的惯力,向前滚动着。
一圈一圈,皮肤消失,眼睛腐烂,血液散发着恶臭,耳朵中如蚊蝇相噪。
大脑,大脑。
大脑保留完好……
停住了,停在往生巷口,停在了太阳边缘。
大脑落在了地上,脑液渐渐扩散。
“动啊!动啊!”
谁的声音?
季夏分不清为什么现在自己会听到声音,声音从哪边传来。
他只能感觉到大脑在流逝,灵魂在死亡。
“为什么?我为什么要追逐太阳?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我感到如此阴冷?为什么我的手和脚都冻得发疼?”
“我是谁?家呢?我的家呢?”
“季夏?我是季夏。”
“那……”
“那他是谁?”
巷口多了一团阴影,一个带着兜帽的年轻男人出现在巷口。
太阳击打着他的背部,一丝一毫光都没有穿透。
“又失败了?这条巷子真的就这么邪性?”
“失败?季无咎。你杀人用的词还真文雅啊。”
一旁的墙壁上靠着一个寸头男人,一道伤疤从嘴角贯穿到眉梢。撕开的面部像是贴合歪了,左脸显得有些紧凑。
“为什么那个寸头男人不救我……”
“为什么那个寸头男人不救我……”
季夏的大脑中浮现着那个惶恐跑开的寸头男人。
“惶恐?嘲笑?”
他分不清。
“好黑啊……”
季无咎望着只剩下一团的大脑,没有回寸头男人的话。
“废物!”
太阳再次落下,巷子前再次变得空荡荡。
寸头男人的半只耳朵随着季无咎的离开,落在地上。
寸头男人不惊反喜,他的刀疤扯着嘴角,越来越高,最后发出肆意的狂笑。
“我看见了!季无咎,我看见你动手的轨迹了!”
他从地上爬起来,望着眼前的大脑,眼里闪过一丝犹豫,随后却满是狠厉。
“长得像他?谁让你长得像他?死吧!死吧!烂货!废品!”
每一声语气下落,都随着寸头男人的长靴踩下。
季夏还算完好的大脑,在寸头男人脚下很快成了一滩烂泥。
在一阵疯狂之后,寸头男人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这种行为的荒诞,他摇摇脑袋,一口浓痰吐出。
转身离开此地。
他没有发现,季无咎也没有发现,被他踩踏溅出来的大脑碎片,在太阳下隐隐有修复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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