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苒儿,你的心意我明白了,可是为何因此要害煞我?”宋运基坐在土丘上,瞑目地思考,苒儿圆圆的面颊,眼睛,烛火下的时光,以及忽然残忍的笑容,像是昨日一般现在眼前了。
但因她的转变,倏然的搅乱,使他渡劫失败,砸碎了“天才”的名号,死去,原以为是身魂皆灭。
可是在转生的第三天,他仍旧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活了下去。
命运不改地向他开玩笑:因为他雀占鸠巢了的这个身躯,其实是一个贫困农户的儿子李舒云,“甲乙丁”三等里属于丁等人。
当知道时,几乎要潮起呕吐,他的面色被惊惧改变了:徒室的破壁漏牗,代替了以前奢华的华光宝气。两个粗陋的夫妇,向他施以贫穷的感情,气味如同煮了一天一夜的老脚布。没有粉脂的馨香,没有姊妹的柔语,一张黑暗的网,就这样将他罩住了。
他把这当作上天的阴谋诡计,因为丁等人是多么卑贱。低到尘埃,自己一生都没有太见到过。
而只依稀记得以前他跟着宗主去养华池拜访的时候,丁等人便被鞭子驱使着,做着最下面的工作,搬运着最重的花石头以及什物,有时候砸死了,他还以为脏污,与妹妹们厌恶地笑着——他们当然不能修仙,甚至因为修仙,会被马上处死的。
谁叫丁等人,愚笨,麻木,一点修仙的灵根都没有?他听自己的哥哥说过,丁等人在边疆被妖魔啮掉的时候谁也不反抗一下,只是被大卸八块后了去吃。
这一些没骨头的东西,以前他们连走到自己面前下跪的资格都没有,现在他竟也处在其中了。他想到这里,就要骂起来,但因为他修养得极好,所以他只是无言地沉默。
这时,他想到自杀,但又感到不值,因为他刚刚活了下来,而且,那苒妹妹的对他的仇,他还没有报。
“就这样,暂时这样活下去,等到有机会,便把这卑劣的身份一脚踢开。”
他这样想,这样安慰自己,看着远处的夕阳,一顷的霞空,感受到浩大的意味,想到以前的光辉,不甘的内心终于暂时地平静了。
这时,这具身体原本的母亲赵李氏,一个佝偻的老笨妇,却蹒跚着走到他坐着的土丘下,向他喊道:“云儿,云儿,你要食饭去吗?”这个腰弯得厉害的妇人,面庞上的皱纹层层的,谁也不曾想她的年纪也才四十岁,长久以来在“灵矿”里为仙人挖灵石,她的双手以及面颊都被染成橘黄色了,一直用力弯下向上的背,因为长久地磨损,营养的不迭,也很不能支撑起来。
她,只是有一个儿子所以感到一切有意义了,她吃苦,只是想叫自己的儿子的生活好过一些,她没有什么知识,也并不懂得尊严,她很会下跪,有时候哭且跪着。
当孙大娘把云儿落水的消息带来的时候,她几乎跪下来把头磕破了,眼泪与鼻涕流了满脸,要是云儿死了呢?她也不能活,因为生活太辛苦,有时她也常常想到死的。
后来云儿苏醒了过来,她就快乐地把一切痛苦忘记了,即使云儿面色常常坏,对她爱答不理的,甚至有时候用很骇然的目光盯着她;但是,毕竟云儿是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呀,她这可怜的孩子,她只当是他吓怕了。
云儿原来是那么乖,十五岁就跟他的爹到乡里以及灵矿上出劳役,她因为家里的贫穷,有时云儿喊着吃一次糖烧饼,她都心疼得不舍得给他买。现在,她多么后悔起来,所以今天早晨狠下心拿了两元钱,向里正买了十颗鸡蛋,她想云儿快点痊愈起来。
她当然忘记掉自己上一次吃肉的时候,她看着两粒圆滚滚的鸡蛋,层层的皱纹里忽然很快速地闪动了一下——她终骂了自己,为自己升起一个想要染指儿子给养的念头而郝赧。
——
三天以来,李舒云还没有适应苦菜的饭,因为之前他是在云端上喝美酒,吃龙凤肉的,所以那韮菜菽藿的绿汤,砺嗓子的窝窝头,他不能下咽了;赵李氏为他煮的鸡蛋,他也很不觉着是滋味一样,厌恶地推到一边。
他起来,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屋里去,而赵李氏怀着木讷惊疑的面庞,只是看着碗里的鸡蛋,不知不觉着,一丝丝清漾的泪水忽然从她的面颊上流下来。
“天呐,云儿,这几天来,你不吃那该如何是好,你拖垮了身子娘该怎么办呢?”
她不知坐了多久,夜已经很黑的时候,她的男人,长着一双大脚板的李牛,喘着粗气回来了。
他一回来,就累得有些跌倒在椅子上:因为李舒云抱病休养,而他家里摊派了三个劳役的名额,为期一个月;祖父祖母早在劳苦中死去了,只剩下李牛一个顶上的,所以他这几天一直出两份劳动。
天还微明星稀的时候,他起来把薄薄的几分田地灌溉,就徒步走上半个时辰去乡里,因为他有打铁的手艺,所以在乡里的“制铁场”里挥锤;他把自己的那几千锤挥完了,便再回来到赵李氏劳作的灵矿上挖灵石,因为他是男人,所以要挖的时间长——等到他回家,天已经黑得如同早晨出去的时候。
他将四颗晶莹的丹药,白色的气力丹,放到桌子上,这是“赏给的”,他们出劳役的“丁等人”,每十天都会得到两颗“气力丹”,李牛认为这是给自己这头牛的干草料;但是这小小的丹药,在乡集上也能卖三元钱一粒。
这对于他们的家庭哩,实在是不小的补助,所以即使他累得两眼发昏,脚像是踩棉花一样,但他仍不舍得服用;他只是交给自己的妻,这个可怜的女人,自从跟了他,还没有享过福。为一种抱憾,他不能不把这一种小小的权力交给她。
“云儿呢,他睡去了吗?”面色坚毅的男人,这样问。
赵李氏却摇摇头,小心翼翼地捧着四颗丹药,走到李舒云的屋子前喊:
“云儿,你睡了吗,你的爹得到了仙人赏赐的丹药。”
旋即,李舒云打开了门,将手一挥就把丹药卷走,反手“碰”的一声,又把门关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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