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陆大成王朝，永贞元年。
当年统一东陆，结束五国乱战的成国老皇帝杨达在年前驾崩，国哀过后就是新帝登基。
不过这种大事向来对青牛镇这样的偏远地方没有多大影响，小镇也很少跟外界来往。似乎除了小镇本地人，外面就没什么人知道青牛镇这么个地方，所以就连老皇帝驾崩的讣告都几乎是踩着国哀期限的点才到。
正月十六，元宵刚过，热闹过后的街上剩下满地的爆竹碎屑，一个穿着破旧棉衣的少年晃荡在小镇冷清的街头。少年心情很好，得益于小镇那些大户人家逢年过节总有吃不完的剩菜，最后也基本都糟蹋了，本着糟蹋了不如他吃了的想法，他总能守在那些高墙大院的后院门口饱餐一顿，虽然没少在偷吃时被发现而遭到一顿毒打。
昨夜少年就在那大户人家的剩饭桶中发现了一只还没动过的烧鸡，少年当场就啃了半只，还剩了半只慢慢吃，他正走在街上想着回去享用那半只香喷喷的烧鸡，恰巧在大路的转角遇见了一位头发花白的青衫中年人，是住在镇子东边的周石卿。
这位周先生是个读书人，四年前来到青牛镇，之后常常会在自家的院子里教镇上去不起学塾的孩子们读书认字，对这位少年也照拂颇多，就连李云生这个名字都是他给少年起的。
作为回报，李云生也会时常去帮忙打扫周先生的屋子，偶尔也会跟孩子们一起听课，时间一久，甚至成了孩子们心目中周先生的大弟子，他们的大师兄，只是少年本人还不知晓这个说法，孩子们一般都叫他狗哥。
“周先生，吃完晚饭出来散步啊？”
周先生点头道：“听闻今天镇外有戏班子在那搭台唱戏，可还精彩？”
早晨，少年听到有戏看，飞快地跑去凑热闹，甚至顾不上与碰上的这位周先生打招呼。
“好看得很，有一出戏，叫定军山，是说古时候一位老将军在定军山用计斩杀敌将的故事。”李云生说到这，难掩脸上兴奋的神色，又道：“尤其是老将军佯装不敌然后回头一刀那一幕，当真是绝！”
周先生看着少年讲得眉飞色舞，点了点头。突然这位周先生好像想到了什么，开口对少年说。
“对了，云生，你如今还是住在那座破庙？”
“是，离周先生的住处倒是也不算太远。”
周石卿听后思索了片刻。
“这样，我隔壁有间屋子是我老友的住处，如今已经闲置，你如果愿意的话可以搬进去住。”
听到这话，李云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穿着。
“不合适吧，你看我这......”
“既然是已经闲置的屋子，合适自然是合适，只看你是否愿意了。”周先生笑道：“如果你不愿意，自然是不会强求。”
“我看还是算了吧，不过既然是周先生朋友的屋子，我下次就一并打扫了。”
“反正都要打扫，不如你就住进去，到时就是帮我打扫屋子那也方便。”
李云生摇摇头，说：“还是改天再说吧，今天天色也不早了。”
周先生见此也不强求，在少年告辞后，他站在原地看着那少年走远了才转身而去。
几年前周石卿刚见到李云生时，衣衫褴褛的瘦小孩子怀里正揣着两块红薯往院墙上翻，周石卿正想说翻墙危险，那孩子就已经翻身落下，只听到墙后面传来了一声落地的闷响。当他循声而去时，孩子正是一副痛得蜷缩在地的惨状，怀里还紧抱着从灶上偷来的两块生红薯。
赶忙将孩子扶起后，周石卿问：“没事吧？”孩子不说话，他又说：“为了两块红薯把自己摔成这个惨样，不值当的，来，我先扶你进院子里坐着。”说罢，他就搀着孩子的胳膊往院子里带，但是孩子似乎不打算挪步。
“是摔疼了？”他问。
孩子摇头，只是默默地看着他。
周石卿笑道：“我不会计较你偷这两块红薯的，我的院门没锁，大胆走门便是，切记不要翻墙，万一摔伤了摔坏了，吃红薯可好不了。”
孩子依然不说话，直勾勾地看着他。周石卿也没办法，在他准备再次开口劝说孩子进去时，孩子就抱着两块红薯跑进了院子，周石卿见状以为是孩子想明白了，在他走到院门口时，看见那孩子两手空空从厨房飞奔而出，周石卿甚至来不及阻拦，那孩子就已经跑出了小院，然后消失在巷子尽头。
而周石卿走进厨房一探究竟时，却发现那两块红薯又被放回了原处，这让他有些哭笑不得。
两个月后。
这天周石卿在午饭时看见了院子外那个瘦小的身影，于是放下碗筷走到孩子跟前。
“还没吃饭吧，进来吃点？”
孩子迟疑地点了点头，周石卿见状，笑着将孩子领进院子落座，而后从厨房取了一副碗筷放在孩子面前，碗里是被压得实实的白米饭，上面还有两块随米饭一起蒸熟的红薯，孩子看着那碗米饭眼睛发直，随即端起碗狼吞虎咽。
事实上近一段时间周石卿总会准备多一些的饭菜，其目的自然是知道了有个小鬼会溜进他家偷红薯，只是那天之后偷红薯的孩子再没来过这个院子。
看着旁边握着筷子卖力往嘴里扒饭的孩子，周石卿笑了笑，抓起筷子放在孩子面前笑道：“是我疏忽了，看着，筷子是这么抓的。”
孩子开始有模有样地学起来，当然，没那么熟练就是了。
见交流有效，周石卿就顺势问：“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住在哪？爹娘呢？”
“我没名字，我只知道我姓李，但是镇上的人都叫我阿狗，今年应该是十一了。”阿狗捧着碗，脸圆鼓鼓的，正在费力地嚼着嘴里的一大口饭，在艰难地将嘴里的饭咽下去后阿狗继续说：“我住在东边牵马岭下的那座破庙，也没见过爹娘，但是我知道你叫周先生。”
“呵呵，先生可不是我的名字，那是对人的敬称，所谓‘达者为先，师者之意。’我姓周，名石卿，勉强算是位教书先生，所以你叫我周先生也行。”
“听不懂，意思就是叫你周先生咯？”
“正是，今后你若是想读书认字，或者是饿肚子了都可以来这找我，我生活虽然过得不富裕，但是给人多盛一碗饭还是没问题的。”
“真的？”
“真的。而且吃饭多副碗筷，我这院子也热闹些。”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名叫阿狗的孩子不知道如何感谢，放下碗筷就跪在周石卿身前。周石卿反应过来，赶紧将阿狗扶起，嘴里连连说着不必。
在那之后，周时卿还给这个十来岁的瘦小孩子介绍了个跑腿的活，就在镇上帮人送送物件买买东西，偶尔还能吃点小回扣，虽然挣不着几个铜板，但是也勉强管得上温饱。而这位周先生的小院子里也多了一个偶尔来蹭饭的孩子，孩子其实也是个脑子灵活的，因此镇上有些人家对孩子印象还挺好的。
一天，院子里读书的孩子都走光了，周石卿让阿狗留了下来。
“阿狗，你之前说你没有名字对吧？”周石卿问。
“嗯，似乎镇上的人也没见过我的爹娘，听镇上老人说我当年是被一只野狗叼到镇上来的，所以就叫我阿狗。”
“那你为何知道自己姓李？”
少年听了，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一块指甲盖大，用绳子穿起来的方石块，材质就是寻常河边的鹅卵石，但是表面却光滑得发亮，其中一面就刻着一个方方正正的李字。
“这颗石头就是跟着我一起的，镇上识字的人就告诉我这是李字，大概就是我的姓。”
“这样啊，既然你没有名字，而我叫你阿狗又叫着不顺口，不如今天周先生就自作主张为你起个名字？”周石卿接着说：“我最近读到一句诗‘云生四面山，水接当阶石’，我准备就给你起名叫云生，且你不知来历，云生也有云上出生之意，不知你意下如何？”
“云生，李云生......”少年嘴里念叨着这个名字，随即抬起头一脸兴奋，欢呼雀跃道：“好，就叫李云生，我有名字咯，我叫李云生！”
一旁的周石卿摆着手说：“还有字呢，既然起了名，字当然也要给你想好，你的字同样以这句诗为由，取下半句的首尾，就叫水石如何？”
“李云生，李水石，好听！”少年说着，但是随后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向周石卿问道：“对了周先生，名字我知道，但是为什么名是一个，字又是一个？”
周石卿淡淡一笑：“大家都知道姓与名组成姓名，而字是古人认为人在成人之后不宜让外人直呼其名，于是便有了字。书上说‘男子二十，冠而字。’意思是男子到了二十岁举行了及冠礼之后，就要用字来称呼他。”
“懂了，既然说二十冠而字，我如今才多大，有字是不是不太合适啊？”李云生问。
“这正是我要补充的，随着时间的推移，曾经的礼节已经不再适用，但是读书人依然循礼，只是给人起字不再要等到及冠，多数是出生时已经随名一起起好了，所以合适自然是合适的。”
李云生恍然大悟，又问：“那周先生你的字是什么啊？”
“我？我的字叫十七，就是数字的十七。”
“十七？好怪的字，有什么来头吗？”
“这个来头就不便多说了。”
“既然周先生不方便说，我就不多问了。”
周石卿摸了摸李云生的头。
“天色不早了，吃过饭再走吧。”
“不了，谢谢周先生，我那火堆里煨着红薯呢”
“既然藏了这种好东西，我也不便留你了。”周石卿笑道。
“那周先生我就告辞了。”
“去吧，路上小心”周石卿摆着手。
李云生就这么蹦蹦跳跳出了院子，还一边喊着自己有名字了，周石卿就微笑着看少年一路蹦跳着离开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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