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言翻开《传热学基础》，瞟了一眼扉页，翻到目录。
“第一章，陈小茜……死了？”
见鬼，这不是一本工程学的书吗？文言揉揉眼睛，仔细端详，果然睡迷糊了。
目录只有五章，绪论、热传导、热对流、热辐射、综合，一眼扫过去，只有三个字是人名——“傅里叶”，还是第二章的小节标题。
需要澄清的是，并不是文言对学习抱有痴汉般的幻想。
这“成吨”的大学教材，是妹妹文雪和文静私下订购的大礼包，仅仅因为文言给她们买了两本《快乐暑假》。
礼包虽好，但架不住好友刘路破事一大堆，将文言磨了一天又一天。文言都差点怀疑是自己要在毕业聚餐上表白，而不是他刘路。
现在那些事干完了，可以全身心地投入自己的事业——
今天阳光正好，文言将书往旁边一挪，眯着眼睛往后一瘫，拿出手机翻了起来。高考后干什么都来劲，唯独不适合看书。
看书这东西，要么在教室里昏昏欲睡，要么在图书馆里漫无目的地翻页。
就好像那些在图书馆里和陈小茜看书的日子，看着看着一觉醒来都放学了。文言觉得陈小茜在某些方面是很有造诣的。
譬如说她兜里总是有一包纸，这并不是说文言趴在桌子上睡觉的时候会流口水，而是陈小茜总是有一种敏锐的洞察力，像先知一样让人目瞪口呆。
无论做什么事，人总有后悔的时候。
譬如去旅行，你因忘带某样东西而悔恨不已。陈小茜总会跳出来，说，好巧啊，我刚好带着呢。
鉴于这个原因，和陈小茜待在一处会有一种安全感，这种安全感是文言在图书馆里也能睡着的主要原因。
不过文静觉得哥哥这种快要睡着的模样极其不正确，她停下正在糟蹋字帖的手，嫌弃地看着老哥：
“哥哥，你这样，以后我们吃什么？”
文言乐了，摸了摸她的脑袋：“要不要再加一本？”
“嗷呜！小心我吃了你。”文静同学头一撇，龇牙咧嘴地“嚎叫”着。
“你这是狼叫吧，狮子不是这么叫的。狮子是吼！吼~”
文言觉得有必要纠正对方这个由来已久的错误。
不过这声音招来了文雪同学的不满，“你们两个在开动物园吗？”文雪皱了皱眉头，“请安静一点，打扰我看《希尔达》了。”
文雪同学虽不像文静同学那样闹腾，但总是“阴沉沉”的，喜欢看各种动画小人在电视和手机屏幕上蹦跶。
这倒不是什么大问题，谁还没点小爱好呢。
让文言觉得大事不妙的是，在某次用早膳的时候，文雪同学用颇具命令的口吻呼喝道：“杂鱼！快过来给本公主盛饭！”
文言同学听罢，差点把饭都喷了出去。
当然，这些都是过去式了，现在一切欣欣向荣，自然不会有什么压迫啊之类的古早人权案件发生。
文言识相地闭上嘴，将书翻到了第一章。
“我们的能量体系离不开内能，内能是物质内部所有能量的总和，包括分子运动的动能和分子间相互作用的势能。
“而热量是物质在热交换过程中吸收或释放的能量，是热传递过程中内能改变的度量。
“无论是猎物还是捕猎者都必须牢记，合理的热辐射是隐蔽的最佳方法，无论你是哪个专业的，这些都是必修的基础知识。对于热力系的同学，这些知识尤为重要……”
这个编者似乎挺中二的，文言被勾起了兴趣，饶有兴致地看了下去，有一种当初在翻古生物图鉴的快意。
兴致正浓时，文言的手机开始震动，是陈小茜发的信息。
“今天下午有空么？老地方见，我就当你同意了。”后面跟着一个吐舌头的表情包。
“今天不去爬山了？”文言犹豫了一会，加了个狗头，将消息发了出去。
陈小茜同学热衷于到各种“荒郊野外”体验生活，美其名曰“爬山”。文言从小就被拉去当苦力，前一个包，后一个包，手上还得拿一些小物件，看起来像一只乌龟。
所以陈同学就会站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挥手让文言走快点，她说：“乌龟同学，再不快点你就要走丢了。”
陈小茜身着圆领白衬衫、藏蓝色的百褶裙以及过膝的白色长筒袜。远远望去，只能看到飘动的裙摆和快要与头发融为一体的条纹领结。
文言觉得陈小茜有一种柔和且独特的美，像正月的阳光一样使人愉悦，刘路却不以为然。
刘路凑近文言耳边：“陈小茜这个母老虎，满身利刺，衣服的领子都比她圆。”
刘路这么说是有历史原因的，三年级的时候，刘路突然贱了起来，总爱与人争执，尤其喜欢欺负女生。
待到陈同学把他揍得嗷嗷直叫，他才哭丧着说自己错了。
文言认为刘路是自作自受，刘路则怒斥文言重色轻友。文言说，陈小茜才是友，以后都不和你玩了。
刘路怄了几天气，发现真没人和他玩了，急得不得了，最后屈尊成了苦力，三个书包都由他来承包运输。
得益于刘路的仗义，文言和陈小茜将这附近逛了个遍。
陈小茜知道河里的每一条鱼，而文言则知道陈小茜穿过和没穿过的每一条裙子。
初中的时候，文言在图书馆一个泛灰的角落里翻到了一本关于游戏的劣质书籍。
书里一个叫林纳斯（Linus）的大佬说：“现在的年轻人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游戏上，所以一无所成。我也是把时间都花在游戏上，不过我不玩游戏，我编写游戏，大佬们都是这样的。”
虽然文言对于林纳斯玩不玩游戏持怀疑态度，但是对方的话让他醍醐灌顶。
语文课本里有一篇课文叫《旅鼠之谜》，讲的是盲目的旅鼠大军浩浩荡荡地往海里跳的故事。
陈小茜说，这么多老鼠，打起来肯定费劲，比澳洲的兔子和猫都猖狂。
文言觉得自己再不学点什么，迟早成为一只跳海的旅鼠，还要遭到陈小茜的追杀，遂决定做一款游戏。
忧郁的少年为自己的游戏起了一个响当当的名字——《灰雨》，英文名叫GrayRain，有一种忧郁的调调在里面。
为了匹配这个恢弘的游戏，文言沉思苦想，将一个横线作业本给填满了。
陈小茜看了之后评价：“一个英雄救美的老套故事。”
得不到夸奖的文言像吃了鳖一样难受，再加上编程语言的学习又过于抽象，遂准备放弃，结果遭到陈小茜的无情嘲讽。
“你行你上啊。”文言拍案而起。
好强的陈同学大笔一挥，写了一个看起来明显比文言要好得多的故事。
讲的是玩家进入一个被禁锢的世界，一点一点地探索这个世界的秘密，与里面的人物发生各种羁绊的故事。
文言有理由怀疑陈小茜是凭借她的文笔掩盖了她空乏的故事情节，这对一个常年稳居范文榜的人来说轻而易举。
“嗯，很不错，你再帮我画点图吧。”
就这样，文言重拾了做大佬的决心，想成为大佬，非得有一个陈小茜不可。
为了保持大佬的格调，文言摒弃了使用商业游戏引擎这种掉格的做法，决定从更底层一点开始做起，和大佬前辈们平起平坐。
但OpenGL等图形库的学习更加抽象，惹人掉毛。于是再退而求其次，使用C语言窗口库SDL2，简化流程。
然而接下来的物理系统和UI系统更让人头大。
固然可以使用Box2D、ImGui等第三方库，但是这让自己的格调不止降了一个档次，况且写一个物理系统比写一个游戏看起来更令人兴奋。
文言搓搓手，转而去造一个叫Xixi2D的物理库，陈小茜嫌这个名字太恶心了，于是文言挠挠头，将名字改成了Cute2D。
这就是文言这个游戏至今都还没有做出来的缘故。
恍惚着，陈小茜回了消息。
“不去了，对了，我已经将游戏的美术资源都推送到Git仓库里了，剩下的任务就交给你喽，大佬。”
文言被夸得有点得意忘形，嘴角止不住上扬。
随后被文静同学的笔戳正了脸。
刘路不知从哪里得到的消息，给文言发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言哥，不是说好了这几天为我的事‘死而后已’吗？你又想去哪里鬼混？”
文言也不知道陈小茜叫他出去干什么，只得挠挠头，来到了那个天还没黑霓虹灯就闪个不停的金桥商业街。
这条街在建的时候声称是“传古典之韵味，品今日之风华”，但是除了木质结构的桥上建筑外，并没有什么韵味，风华反倒是足足的。
陈小茜站在前方的木椅上，夕阳的光晕染着她的长发，像火烧云一般通透。
少女驻足远眺，极目望去，太阳从远方的高楼上落下，桥下的水光也微微荡漾着，泛起道道波浪。
看到文言，陈小茜在前方挥了挥手，像往日的所有时刻一般，她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
而后，她一个跨步，站到了靠背上，比了个“耶”的pose，微风起，裙摆和长发一齐飘飞着。
这让文言想起了火红色的枫叶，枫叶落下的时候，也是这般飘飞，满世界的红色在一簇灰色枝干的衬托下像一只只轻灵的小鸟。
小鸟们张开着翅膀，顺着风的方向，翩翩舞动，就像世界在呼吸。
陈小茜也张开了她的翅膀，风似乎更大了，在夏季的傍晚，冷得彻骨。
陈小茜像一片枫叶，轻轻向前飘去，风突然停了下来，枫叶直直往下降，落水声轻盈而柔和。
文言瞬间被泼了一盆冰水，心脏猛烈地跳动着。
陈小茜发疯了吗？
文言跃入水面的时候，周围嘈杂的声音也一同浸入水面，变得如呓语般梦幻，有嘈杂的人声、汽车的鸣笛声、人走路的脚步声、水流过耳畔的声音。
唯独……没有听见她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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