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八年，一场突如其来的旱灾席卷北方六郡。
旱情极为突然，再加上前几年收成只是平平，又有官吏盘剥，各郡县的粮仓里都没有足够的存粮，根本无法赈灾，一时间，饿殍遍地。
连年的战争导致兵卒极度短缺，官府顺势贴出告示招募壮丁入伍，一口大约不足够饱但能维持生命的粟米饭就是官府给出的报偿。
告示下站满了饿得连站都站不稳的灾民。
陈岩转头看了一眼同乡陈大为，从他的眼神中，陈岩看到了和自己一样的决定。
能活一天是一天！
哪怕在战场上死了，也至少做个饱死鬼！
陈岩展开黑黢黢的手掌，把指甲盖那么大的干硬的玉米馍馍塞在嘴里。玉米馍馍顺着喉咙毫无阻挡地掉入胃中，陈岩咽了一口口水。
他们悄悄地从看告示的人群中退了出去。
虽然不知道一共能有多少这样的“岗位”，但一定是先到先得的！
“十米乡”陈大为嗓音嘶哑，两人埋头朝着招募点走去。
十米乡距离他们现在的位置二十公里左右，如果是在灾荒前，两人两个小时一定能走到，但现在……
陈大为抬头看了看天。
夜晚来临之前，这是他们最后的期限。
等到黑暗完全降临，饿疯了的灾民能做出什么事情，只要看看随处可见的路边便知道了。
一具具血肉淋漓的尸体，上面还带着明显是人类的牙印。即便是现在，光天化日之下，仍有饿得受不住了的灾民紧紧盯着尸体。
一路上，两人沉默着都没有开口，但两双警惕的眼睛时刻关注着周围的异动。
太阳升到正当空，两人突然闻到了食物的香味。
陈岩喉结滚动，他已经看到，前面不远的茅草屋中，两个青年男人正蹲在灶台下烧火，正是灶台面上两碗已经熬好了的稀粥散发出来的香味。
望着陈大为看向自己的目光，陈岩摇了摇头。
两人继续往前走去。
“招募壮丁了！”正在两人经过的当口，其中一名男人陡然抬头喊道。
壮丁？陈岩脚下一顿，没有回头。
“壮士，这里是兵营的招募点。”男人绕到他们面前，“一碗稀粥，一份卖身契，等价交换。”
陈岩看了一眼陈大为，然后冲着男人点了点头。
“好，那跟我到屋子里来。”男人喜笑颜开，引着两人朝茅草屋中走去。
就在两人走到门口的烧火处。
陈岩突然弯下腰，从柴火堆里面抽出一根正在熊熊燃烧的烧火棍，冲着蹲着烧火的男人脑袋猛地砸了下去！
陈岩用上了几乎全部的力气，男人的血和头皮溅了出来，还没等发出声音便无声无息地死去了。
而同时，跟紧引路男人的陈大为也蓦然出手，一片薄薄的锯条在男人因巨大响动回头看的时候划过了他的喉咙。
陈大为舔了舔自己的嘴角，上面还有男人喷溅的血迹。
陈岩走过来和陈大为并排站着，目光紧紧盯着漆黑一片的茅草屋内。
里面没有发出任何响动。
陈岩紧握着烧火棍，慢慢探了进去。
两个大坛放在屋子的中央，此外空无一物。
陈大为皱着眉头闻了闻空气中的味道，然后上前猛地掀开了盖子。
两个穿着士兵制服的人歪在坛子里面，看干涸的血迹已经死去多时。
这里本来真的是一个招募点！
他们杀了负责招募的士兵！
陈岩和陈大为对视一眼，两人眼底皆是木然。
陈大为转身拿来了那两碗稀粥，两人一人一碗，很快把碗底舔了个干净。
陈岩蹲下身子在尸体的怀里摸索着，很快掏出两枚铜钱，扔给了陈大为一枚。又扒下两人没有被血迹浸湿的衣服，团在手里。
稀粥很好地补充了他们一路走来丧失的体力，两人步伐加快，在夜幕完全降临之前抵达了十米乡。
陈岩曾经来过十米乡，几年之前，灾年之前。曾经这里有着大片大片的稻田，是镇子上最为富庶的地方，而现在和其他地方已经没什么两样了。
“应该是在府邸那边。”陈大为抬了抬手，道路上寂静无比，只有远处闪烁着火把的光。
两人抬腿走去，随着他们的靠近，路两侧的树林开始传来窸窸簌簌的声音。
陈岩不用想都知道一定是饿极了的灾民。很快就到招募点了，他不想动手，更不想浪费体力。
他动了动舌头的位置。
“嘶……嘶嘶……”他模仿着蛇的声音，然后满意地看到林子里的脚步声和衣物的摩擦声变得杂乱无章。
蛇可是好东西，蛇血更是大补之物。
陈岩和陈大为顺利地抵达了府衙，门口两名穿着士兵服装的中年人正坐着剔牙。刚才他们看到的光源此刻就竖在两人旁边。
陈岩看了看身后，十米乡的招募居然没有人排队，这让他有些困惑。
“来保命的？”中年人有些口音，把“报名”说成了“保命”。
陈岩点了点头。
中年人翻了翻手里的小册子。
“你们很幸运，正好两个活。一个去当杂兵，另一个……去‘如意坊’。”中年男人懒懒地道。
“‘如意坊’？那是什么地方？”
中年男人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不清楚。
“也在军队里吗？”
“大约是在京城。”中年男人给出了他的推测。
京城到灾荒之地来招人？陈岩皱了皱眉头。
但……京城。京城必然没有灾荒，而他们需要的正是逃离这个被灾荒统治了的地方！
当啷。
碎银子和铜钱落在桌子上的声音。
陈大为没看陈岩，也没说话。
陈岩松开了紧握在一起的手掌。
“我一直想当兵。”
中年男人有些失落，很快在簿子上写上了两人的姓名。
陈岩望了望低着头的陈大为。
哪怕陈大为不掏出那些碎银子和铜钱，他也会选择杂兵的。
在他紧贴着胸前的口袋里，放着一枚白玉符，上面有一些划痕，不知是随意凿就的还是遭到了剐蹭。在某一次他把这枚玉符放在胸口处时，竟然发现这玉符有了反应。
他很快明白过来，玉符目前的作用是能积累气血。
别人的气力花光了就没有了，而他的却会在玉符中储存起来，当积攒到一定程度时候，可以让自己的武力值进上一个台阶。
这也是他选择“杂兵”的原因之一。吃得上饭，还能干活。
而那“如意坊”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听起来就不踏实。
陈大为……或许是知道些什么，才肯付出所有的银两。
也好，两个人都得偿所愿。
“今晚睡在里面，明天当兵的一大早出发。”中年男人给了两个人每人一个牌子，陈岩的是铁黑色的，陈大为的微微地泛黄。
“那‘如意坊’呢？”陈大为急切地问道。
“还没接到通知。”中年男人道，递给两人每人一个粟米面馒头。
馒头！陈岩不知道有多久没见过这东西了，口水疯狂分泌，接过来便开始狼吞虎咽。一旁的陈大为也是同样动作。
中年男人看着两人吃得鼻涕泪水齐飞，嫌弃地别过了脸。
“吃完了就进去睡觉吧。晚上有宵禁。”
陈大为习惯性地把最后一点馒头捏在手心里，朝着门内走去。
……
陈岩把自己的铁黑色牌子贴身放好，躺在草席上，却难以入眠。
角落里的陈大为也是翻来覆去，辗转反侧。其他被招募的人也是差不多的状态。
他们都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不是对的，也不知道明天开始要面临的是怎样的生活。
太阳刚升起，陈岩便收拾好了东西，余光看见陈大为仍然一动不动地躺在草席上。
“杂兵集合！”中年男人的声音响起。陈岩跟着杂兵的队伍出了府衙，朝着通向郊外的路走去。
这一次因为吃的饱了，队伍下午便到达了驻扎在城郊的兵营。
陈岩递上了铁黑色牌子，领到了一套看起来不是很干净但足够结实的兵服。
“去找吴兵长，疤瘌头的就是，你是他的手下。”
陈岩茫然地在兵营里寻找着，终于在河边找到了“疤瘌头”。
十几个骨瘦如柴的杂兵裸露着上身跪在河边，黑黢黢的皮上竟没有一块好肉，头顶还顶着一个陶罐，随着鞭子的起落而不断摇晃着。
疤瘌头和几个手下站在他们面前，狞笑着。
陈岩猛地停住了脚步。
“哟，新来的！”其中一名手下眼尖，三两步过来，不由分说把陈岩也扯到了河边。
“兵长，这小子想逃跑！”手下胡沁道，同时伸出一只手在陈岩的怀里掏摸着。
“兵有纪律……是时候让新人有点纪律了。”疤瘌头吴兵长咧嘴露出一口大黄牙，接过手下手里的几枚碎银子，“还不赖。现在的新人是越来越有钱了。”
“跪下！“手下喝道，扯着陈岩的领子，揣了一脚他的膝盖后面。
紧接着，陶罐被放在了他的头顶。
“纪律！”吴兵长带着手下高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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