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过五十岁的永聚德大商号掌柜朱振发将今后的日子想象得十分美妙,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将要发生的意外变故。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陕西会馆是个很宽敞的青砖大瓦的四合院,一座古老的宅院,经过几百年风雨的淋洒,门窗糟朽了,砖石却还结实。院子里青砖铺地,有瓦房,有过厅,有木厦。飞檐倾塌了,檐瓦也脱落了,墙山很厚,门窗很笨,墙面上长出一片片青色的莓苔。青苔经过腐蚀,贴在墙上,象一块块的黑斑。一进这所四合大院,就会闻到腐木和青苔的气息。据说这座四合大院里象猫一样大的老鼠,有一扁担长的花蛇,把这店古老的房舍,钻成一个洞一个洞的……老藤的叶子又密又浓,遮得满院子荫暗的不行。大瓦房的窗格棂又窄又密,屋子黑古隆冬的。然而当那尊高达十一米的大铜佛立起来时,顿时使院落显得狭小房屋显得低矮。黑压压的人群围绕在铜佛周围,沉浸在庄严的宗教般肃穆的氛围中。凤凰城里的各个商号,乡绅,官吏,驻军……几乎都派了人来贺喜,都带了很重的贺礼。永聚德商号都知道这尊铜佛的成功意味着什么,它意味着朱振发弧注一掷的冒险获得了成功,从今后他的永聚德不仅是凤凰城里首屈一指的富裕商号,也且将跻身于西安,太原,内蒙,西夏,甘肃,青海等商界,从此成为旅蒙商的霸主之一。
朱振发当然更明白这一点,所以他的脸上始终挂着掩饰不住的得意之色。他春风满面地向所有来客作揖拱手,热情寒暄;心满意足地听着人们将一声声恭维之词灌入耳朵里,神态愈显得高贵不俗,俨然王孙贵族。然而朱振发又是冷静的,他清楚此刻不知有多少双妒嫉的眼睛往外喷火,暗中的算计也许正在某一张奉迎的笑脸后面酝酿着。他知道他的仇敌太多了,这些年为了买卖上的事他得罪了许多人。但是他并不十分在乎,他知道该怎样去对付那些明枪暗箭。
走过来的是顺风商号掌柜陕西同乡杨三学。杨三学虽然年轻,人长得精神抖擞却有一双老谋深算的眼睛,但朱振发并不将他放在心上。在朱振发眼里,杨三学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无名之辈,小菜一碟儿!在商海大潮中还是个小字辈的角色!
“哦,杨掌柜居然肯赏脸前来捧场,是敝号的一大幸运呀!”朱振发脸上挂满了真挚的谢意。
“哪里,朱爷干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丰功伟绩,我若不来开开眼,岂不等于在人世白活了一回……哈哈哈……”杨三学奉承地笑道。
“小事一桩,何足挂齿!听说贵号最近和蒙古八王爷做了一笔生意,大有赚头哩……”朱振发意味深长地笑道。
“和蒙古王爷做生意可不易,不亏本儿就算不错哩。”杨三学发着感慨,“再说敝号是小本经营,即使赚几个零头也微乎其微,比不得贵号财大气粗,不赚则已,一赚而惊四座!”
“我可是把老本都搭进去了,若是这笔买卖砸了,永聚德上上下下两千多号人就得跟我一块儿去喝西北风哩!”
“不然,谁不知你朱爷胆大心细,经营有方,从未砸过一桩买卖。再说呢,这大铜佛眼见成了稀世之宝,甭说运到西宁,不出咱凤凰城,就有人想出大价钱购买呢。”杨三学话中有话地说。
“甭和我兜圈子,我知道你说的是恒井洋行。昨晚恒井洋行的掌柜春木太郎托人找过我,想凭着鬼子在东北山西的权势逼我把铜佛卖给东洋的昭和佛殿。哼,想得挺美,让我一口回绝了!甭说这铜佛是给人家印度佛教人出钱订做的,就是当地拍卖,我宁可低价卖给中国人,也不高价卖给那些东洋倭寇!”朱振发忿忿地说。
“好,我最爱听这话。这是中国人的骨气!”杨三学一拍大腿朗声喝道;惹得人们的目光四射而来。“朱爷,为了这句有骨气的话,咱兄弟干他一碗!”杨三学早端碗在手,豪爽地一饮而尽,又感慨道;“虽然你我在买卖上是敌手——同行是冤家,但在对待恒井洋行这点上都是一个态度。小鬼子,只要咱们中国人团结一心,抱成一团,不吊摆他那一套。他算个球!操!朱爷有种儿!兄弟我服了!”
朱振发被杨三学的慷慨激昂所感染,也举起酒碗说声干,唇碰到碗边儿时,突然间,蓦地僵住了。
“咋的?”杨三学觉着不大对劲儿,疑惑地注视着他。
朱振发并不答言,呆若木鸡,酒碗失手落地,摔成八八六十四片。他神色木然,呆立着不动。
一股极浓的槐树花的清香味儿使他失魂落魄,预感到有一种不祥。
“咋的?”杨三学吃惊问道。
这时,朱爷的贴身郑二(郑二麻子)慌慌张张跑进来,在朱爷的耳边低低说了句什么。朱振发说声不好,脸色顿变,推搡开人群,拨腿出了会馆院落,三步并两步,一口气跑过街面,奔向他住的深宅大院。几个保镖不知出了什么事,也慌慌张张尾随其后。
那时候他听见满世界都有一个疯女人在狂笑。
忽地看见太阳正在一点点变黑。
他没记住是怎样奔进了青砖灰舍的朱家大院,怎样闯进了贺美婷的房间,却记住了那轮骤然变黑的落日。
朱爷那可怕的预感终于被证实了。
那是三间极为素雅又洁净的“闺阁”,木几绣墩一尘不染,帘帐纱幔悠然低垂,花瓶古玩井然有序,一束从草原上采撷来的淡蓝色的马兰花插在花瓶里,虽然花儿已蔫萎了,却依然将一缕暗香充盈室内。
气喘吁吁的朱振发呆在了门口。
一缕残辉从窗棂上射进来,透过纱幔,投射在那张古色古香的紫檀木床上。贺美婷身着白衣白裤白袜平躺在床上,一块白绢在乌发上扎了个蝴蝶结。美婷面容平静,像是在甜睡,只是面容苍白,白到一种透明的程度。
美婷——冰清玉洁!
朱振发呆若木鸡,许久不敢碰美婷的身子。后来许昆掌柜和郑麻子等人都拥进来,才使他从痴迷的状态中惊醒,急忙去试贺美婷的鼻息和心跳。
没有一丝鼻息,也没有一丝心跳,贺美婷已是一具没有体温的寒气袭人的冰雕,容颜却依然如生前那般美丽动人。
朱振发在木几上发现了一个装药丸的空盒子,他失神落魄地抓起空药盒喃喃道;“你竟真的吃了,美婷!我以为你只是说着玩的,可你竟真的吃了……我不该,不该呀……我的美人儿,可你为啥要走这一步呢……”
屋子里静如古墓,贺美婷紧闭芳唇,不能再回答他的任何问题。
朱振发在贺美婷的枕边找到了几页宣纸,上面用小楷写下的小诗;
其一;
血痕点点泪痕长,
为爱春天总带伤。
天下玫瑰都有刺,
有谁因此不闻香?
其二;
人生坎坷是江歌,
翻云倒海意若何?
舍死忘生君莫笑,
人生能有几回搏。
其三;
万斤佛雕谁费心,
六载功夫枉费神。
人间亦有痴如我,
岂独伤心又伤神。
这三首小诗,都带有一定的伤感。在这大好的日子里,怎会带有悲痛之感?朱振发实在猜不到美婷的伤感从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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