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风浪这么大,你要让我儿子出海?你是想要他的命!”张老六把桌子拍的嘭嘭响。
“是啊,二弟,你儿子的命是命,六弟儿子的命就不是命了?况且这种天气掉到海里哪还能活?”
“大哥,我…我就是想着六弟家里有大船,说不定……”
张父嗫嚅着嘴唇,说不出下面的话来,他红着眼睛,狠狠的抽了一口烟,是啊,这种天气掉进海里,哪还能活?他也只是心存万一之想。
这时他的眼睛余光扫到跪在屋子中央的年轻人身上,心中顿时无名火起,叶父拿起一旁早已准备好的棍子,劈头盖脸的朝着大儿子打去。
“让你胆大妄为,让你私自出海,让你心存侥幸……”
张大伯张六伯见张父打的太狠了,连忙上来劝阻,
“二哥,别打了别打了,再打把建光打坏了。”
见张父还要打,张大伯上前夺过棍子扔到地上,喝道:“还打?你看把你儿子打成了什么样子!”
张大伯是村里支书,平日里很有威严,他一出手,张父也就冷静了下来,看到儿子被自己打的遍体鳞伤,已经昏迷了,心里也有些后悔,他回到椅子上,无力的摆摆手,示意不管了。
见状,张大伯道:“建宗建耀,你们俩快把你们大哥抬回去,让他媳妇赶紧去请医生看看。”
建宗建耀是张建光的二弟三弟,先前他们也因四弟出事对大哥有些怨言,此时见大哥被打的狠了,也不忍心,听到大伯发话了,忙上前抬起张建光,几人急匆匆的朝着大哥家里赶去。
……
张建光做了一个梦,梦中他回到了记忆中的一个秋天,他带着四弟出海,不料在海上遇到风浪,四弟张建祖掉海里了。
风浪天气,人掉进海里,冒个泡就没影了,张建光只来得及看了四弟一眼,四弟就浪卷走了,那惊慌的眼神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里。
出海的人都知道,救的话,大概率两个人都要没了,张建光身为家里老大,已经出了几年海,怎么会不知道这个道理?他强忍悲痛,赶在风浪更大之前划着船返航,来到老宅告诉了父亲发生的事,张父请来了大伯六伯商议,争吵了一下,最后拿着棍子朝着他走来……
梦到这里,张建光就惊醒了,这件事对他而言记忆犹新,这顿打对他而言也印象深刻,被打之后,他因为海上惊吓和愧疚,加上身上的伤痛,发起了高烧,几天下不了床,最后更是因为惭愧没有去送四弟最后一程。
从那以后张建光做了不少噩梦,此时醒了后,他静静的躺在床上,看着黑漆漆的屋顶发呆,只见两边屋脊夹成一个三角,一根粗大的房梁横亘整个屋子,屋脊上的木头要细一点,密集的排成四四方方的网格状,干干净净的,连一张蜘蛛网也看不到,一点也不像几十年的老屋子了。
张建光突然反应过来,自家的屋子从自己结婚时就盖起来了,已经有三十多年的历史,怎么可能这么新?况且自从妻子去世后,屋子里他从不打扫,又怎么连蜘蛛网都看不到?
他连忙起身想要看看怎么回事,不料身上传来一阵疼痛,让他险些没有起来,他这才往身上看去,竟然是密密麻麻的棍痕,这是老爷子托梦揍自己了?
眼前的一幕给张建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吃力的走出屋子,立马惊呆了,只见一个生机勃勃的竹篱小院,院子里有着几分菜地,里面种着黄瓜、番茄、卷心菜等各种蔬菜。
就在这时,一个流着鼻涕的小屁孩走进院子,看到他后立马惊喜的跑出去,边跑边喊道:“娘,爹醒了,娘……”虽然这小屁孩跑的挺快,但张建光还是一眼认出来了,这不是自己的小女儿张二丫嘛!
直到妻子把自己扶进屋里,张建光还有种如坠梦幻的感觉,他下意识的问:“媳妇,现在是哪一年啊?”
“1980年啊,”妻子王丽娟吓的摸了摸他的额头,嘴里嘟囔道:“不烧了啊,难道睡的太久睡迷糊了?”
张建光愣住了,他想不明白,自己不是在跟张建宗、张建耀两个弟弟一起喝酒吗?怎么一醉醒来,直接回到了80年?
他记得当初四弟出事后,王翠花娘家人来闹事,自己把人打成重伤,进了20年监狱,出来后没多久发现妻子患上了尿毒症,只好重操旧业跟着船老大出远海挣钱,但几年后妻子还是去世了。
因为自己在监狱那么长时间,儿子们和自己也不亲近,在妻子后事办完后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家庭,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张建光当时就老泪纵横。
不久二弟三弟来探望自己,看着他们沧桑的面容,张建光知道他们也过的不好,心里很是难过,三个人在屋子里喝着酒,互诉衷肠,很快就喝的酩酊大醉,然后张建光就来到了80年。
都已经50多岁的人了,居然跨越了30年,回到了年轻的时候!
突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连忙问道:“今天几号?四弟呢?他还好吗?”
妻子一下子沉默了,张建光这才注意到她头上缠着白布,这是他们这里家里死人了才有的装扮,联想到自己身上的伤痕,他不由的痛苦万分,该死,都重生了为什么不能提前一点!
王丽娟看着丈夫痛苦的神色,轻轻的抱住张建光,柔声道:“不要难过了,事情已经发生了。”
前世张建光出狱后没有来得及多陪伴妻子,就要出海挣钱挽救妻子的性命,此时感受着妻子的体温,情绪渐渐稳定下来。
过了一会儿,王丽娟见丈夫好多了,便犹豫的说道,“四弟尸体没找到,今晚要到海边招魂,我还要过去帮忙,你是在家里休息还是……”
“我也去,”张建光没有犹豫,村里的习俗,凡是死在海里的尸体,若灵魂留在海里,将会变成涌潮之鬼,因而岸上的人要举行潮魂仪式招魂返乡。
所谓潮魂,必须在涨潮时举行,分为追魂和招魂两种,追魂是渔民在海里淹死但尸体找到了,家人为免灵魂失落在海上举行的招魂仪式。而招魂是在海上遇难七天内没有找到尸体而举行的仪式,一般用草人代替死者尸体,又称‘草人招魂’。
张建光听到四弟要招魂,知道自己因伤病已经躺在床上将近七天了,前世的自己因为愧疚不敢面对四弟,所以没有去。重来一世,自己有着数十年的人生经历,自然不会错过四弟的招魂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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