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水声和呻吟一并传入耳中。
“滴答”
随之而来的还有腹部的剧痛和透体的冰凉。
“滴答”
与之相反,滚烫的热血沿着腹部的钢筋汩汩流出。
“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我的腿!我的腿!啊……”
“救救我,求你了!”
头顶不断传来呼救声,男孩徒劳地抬起头想要呼救,嘴中却只能发出意义不明的低声呻吟。
“嗬...”
鲜血在地上聚成一处小洼。
“差不多就到这了吧。”他不由得想,“他娘的,刚刚才申请了助学金,钱没到手,人就没了。老太婆该怎么办?”
“也不算亏,早上还好卡在保质期最后一天把最后一包面吃了,当半个饿死鬼也值得了。”
“但是,还是好饿啊......“
血沫不断从男孩的口中涌出,他轻轻咳嗽着,又为腹部的疼痛而狠狠皱起眉头。
眼前发黑,耳畔的人声远去,男孩胡乱的自言自语也开始变得断断续续,他垂下头,静待死亡。
新历016年12月18日18:17,距离“神”的第一次进食,还有一分钟。
时间流转回半天前——
“彭主任您好,我叫宋知,宋是宋朝的宋,知是知识的知。”说着,男孩将厚厚一叠材料递到眼前戴着厚重眼镜的中年男人手中。
“这是我的身份证复印件、学籍证明,还有村里开的贫困证明,都给您带来了!您看还缺啥不,我回去给您取?”男孩小心翼翼,满脸堆笑地搓着藏在桌下的手,望向彭主任。
“你这学习成绩不太理想啊?”彭主任在材料中抬起头,皱起眉毛,拿起桌上的搪瓷杯猛地啜饮一口。这让他本就没几根头发的头顶,越发显得局促。
“是是是,小时候我爸妈出车祸走的早,我奶奶把我拉扯大的。老人家嘛,孩子吃饱喝足,胖乎健康就成,我这基础确实比较薄弱。”宋知一下紧张起来。
“但是我奶奶今年摔伤住院啦,记性也不太好,我还想继续上学...主任,彭主任!我保证一定加倍努力,好好学习,争取不给我们三中拖后腿!”
或许是男孩的经历打动了他,彭主任放下手中的纸页。
“本来按你的成绩,要想申请这笔钱还是比较困难的,毕竟是私人捐助。”
“但是考虑到你的家庭情况和个人态度,学校审核这关我就先给你过了,希望你能兑现你的承诺。过段时间苏女士的人也会来学校看看具体情况,你要好好表现。”
彭主任拿起桌上的印章,细细对了好一会位置,用力盖在宋知的材料上。
“我靠,你小子笑的贱也就算了,对着我傻笑干嘛?”言出掌至,宋知的身上狠狠挨了一下。
“嘿嘿”宋知笑着还了同桌一拳。“走大运了,彭主任通过了我的助学金申请,我这几年的学费生活费都有着落了。”
宋知,16岁,长相平庸,身材中等,一个普通的高中学生。同无数形形色色却也庸庸碌碌的平凡人一样,他与波澜不惊的生活构成了这个不平凡世界的一个角落。
其实也正常,在所有故事里,总要有角色负责成为发出惊叹的路人甲,和在该扑街的时候作为轰轰烈烈死法下,那一个微不足道的炮灰。
只是很不巧,宋知恰恰与它完美契合。年轻的宋知对此毫不知情,但就算他知道了,估计也只会挠挠头,然后安然接受。
还能怎么办呢,日子总该要过下去。路人甲就路人甲吧,为艺术献身嘛。
不算是社会机器中的齿轮,到今天为止,宋知也只是齿轮上的一埃尘末。
生活对他不假颜色。他习惯了对命运的不公照单全收,麻木不仁也好,逆来顺受也罢,在困苦与磨难中,宋知自觉唯一值得庆幸的,无外乎有一个爱他的奶奶,和拥有从小早早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培养出的圆滑。
当然,除以上两点有缺陷的幸运外,宋知作为一个生长在新纪元的平凡高中生,自然有着高中男生的恶趣味和蓬勃发展的欲望。
这也让他结识了几位朋友,不多不少,恰恰在普通人能承受范围之内。虽不算君子之交,却也是光明磊落的小人聚会。
眼前的同桌冉智文,就是这个少年团体中的一员。
“干的不错!”冉智文笑嘻嘻的揽过宋知,“等会奖励你一套搜查官珍藏!”两人随即嬉闹起来。
铃声停下又响起,冬日的太阳早早下了山。华灯初上,夜幕降临,讲台上的老师合起课本,掐着点走出教室,远远的喊了一声下课,解放了等待多时的学生们——他心系着家中未满月的孩子和生育不久的妻子。
这同样是宋知体会不到的幸福。
宋知的家住在这个小小县城郊区某偏僻小区的半地下室里。
虽然潮湿阴暗,下雨天总有止不住的水从靠近街道的一侧渗入,半夜总有应酬醉酒的中年在你头顶撕心裂肺的呕吐,但对宋知而言,那是他在这陌生世界里的家,温暖的家。
往日奶奶还在时,家里还算有点人气,不至于冷清到连爬虫都不愿光顾的程度,丝毫烟火味也难以觅得。
而自从一周前奶奶上楼梯时栽了跟头,从上到下十二级台阶切切实实吃了个全,伤的住进了医院。家就完完全全的失去了宋知赋予它的真正意义,光荣的从一个拥有真实形象的载体变成一个抽象概念。
宋知抓起提早收拾好的书包,抢在第一个冲出教室。
他还得去医院给奶奶送饭,凭着他的脚程与那辆年岁两倍于他的女士单车,他最快也需要半个小时时间,才能把饭送达奶奶的床边,还不算上热饭的时间。
“滋”
刺耳的急刹声后,宋知顺利到达家中。停车,背包,百米冲刺,一气呵成。
迅速将冰箱里的饭菜取出放进锅中加热,宋知瘫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凝视着不断舔舐锅底的蓝色火苗,他不由地慢慢出神。
奶奶说,他的父母在他一岁时就被一场车祸夺去了生命,母亲一方的亲戚只顾着利用母亲的死来博取利益,全然不顾奶奶和宋知的死活。
这之后,奶奶就带着他搬来这座小城,与那些人断了来往,靠着拾荒为生。这间半地下室,也是房东可怜老人和孩子,特地降了房租,这才能让两人安稳住到了现在。
但如今,奶奶住进医院,这栋旧楼也成了危楼,即将拆除再建,而他还要继续读书。今后的路该怎么走,宋知毫无头绪。
迷茫与对未来的恐惧不安抓住了他的心,宋知用力摇了摇头:
“会好的。”
他想。
“老太婆说,一切都会好的。”
宋知用力搓搓脸,让自己振作起来,这个家现在已经轮到他来支撑。
“哗啦啦”
墙体的轻微摇晃和窸窣落下的灰尘并没有引起宋知的注意。货车或运载沙土的卡车经过时,常常引起家中这样的震动。
然而这一次,却与往常绝然不同。
随着粗大的裂缝以难以想象的速度爬上四周的墙壁,墙内的钢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脚下地面的破碎失衡,宋知终于意识到了危险逼近。
他迅速起身,扑向门口。
命运仍旧没有眷顾宋知。
几秒钟过后,居民楼轰然倒塌。瓦砾之下,埋着一个刚走了好运的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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