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玉死了。
对外宣称是抑郁症跳楼自杀的，没有留下遗言。死在了大学的最后一年前的暑假结束时。
他是李修染最好的朋友，也是最初的朋友，是他曾经极为憧憬和依赖的对象。
高大，帅气，笑起来充满阳光。
每次与开朗的阿玉走在一起时，阴沉内向的小李都会觉得自己好像也变成了一个很好的人，这让他很开心。
初次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并没有感到悲痛入骨，甚至情绪都没有产生什么剧烈的波动。
那时的天下起了雨，李修染走在晚秋的学校街道上，撑着伞，静静看着灰蒙蒙的天，用手接了点雨水，觉得手心冰凉。
是什么时候，什么时候自己最好的朋友开始被死亡的阴影笼罩上的？
李修染开始回想。是阿玉开始留起了很长的头发？还是两人慢慢因为学业的繁忙不怎么聊天？慢慢想着两个人曾经相处的点点滴滴，可记忆不知道何时都变成了黑白，就像是老旧的胶片。
让原本阿玉在他脑海中留下的笑脸，慢慢的都变得扭曲起来，让他思路的乱成了浆糊。
朦胧中，李修染想起，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阿玉说在家里他总是觉得不舒服，没说为什么，那时候的他嘴角的笑容看起来很熟悉。
那种熟悉，就像在照着镜子看从前的他自己。
那之前阿玉在与他闲聊的时候从来没有对他说过自己家里的事情，一次都没有。
阿玉知道李修染的家庭在他幼时曾经发生过巨大的变故，于是每次聚会，两人都心照不宣的避开了这种话题。这种行为让李修染感到很舒适，阿玉温柔体贴的个性每次相处都能让他放下一些厚厚伪装。
可现在阿玉死了。自己还戴着面具苟活。
无论如何他都想知道原因。李修染甩开手心残存不多的雨水，走向教务处请了个假。
请假条上请事假的原因，李犹豫了一下后，还是填下了亲人去世。
时间真是奇怪的东西，总是过得既快又慢，从前的时光回想起来那么漫长，可越往后，越靠近现在，就越是难以察觉到它的流逝。
坐了半天车，跨越了两个城市，站在阿玉家楼下的李修染这么想着。
仰起脸看到阿玉家的房子阳台，27层03号房，那里很高，很高。他清晰的记得。
从那里跳下来的时候，他在想着什么呢？自己现在来，又能做到什么呢？
直到现在，混着晚秋的凉意，那种失去了什么重要东西的感受才慢慢涌上心头。
胸腔的某个角落，像是塞进了铁块，随着呼吸和心跳把钝痛送到全身的每个地方，让他捂着心口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咳嗽完顺着惯性抬头的李修染忽然发现在他视线投射的地方，阿玉家的阳台，黝黑的轮廓线上，出现了一个小点。
一眨眼的功夫，那个小点慢慢变大，再大，然后李修染就听到了风声，和巨响。
一个人坠落到了地面。
又有一个人跳楼了，李修染就这么看到了现场。
从未见过的画面把他吓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下意识的反应是撒腿就跑。
可他内心里的某个念头，或者说直觉，抓住了他的脚步，让他死死地站在原地，像个钉子一样的扎在那里，拼命正大眼睛的看向那个血泊。
血泊里面那个穿着单薄睡衣的白色人影，披散的长发遮住脸颊。
得益于李修染从小就有些跟常人不一样的地方。
除了会有一些莫名其妙但是准的异常的直觉以外
还有一般人眼前出现的画面超过反应的时间的时候，画面总是会突然加速，好像跳过了一些画面。
比如看到一个人摔倒时，或者相机拍到一个快速晃动的东西。
但是李修染不一样，在高度紧张的时候，他眼前的画面就会定格在某一帧。
就像现在，明明那个人影坠地了，但是李修染眼前的画面里，地面却没有丝毫破碎。
血液渗出了，但是人体还没有变形。
在那短暂的定格时间里，李修染注意到那个人的脚踝，有一个黑色的蝴蝶纹身。
风声呼啸而过，清醒过来的李修染眨了眨眼睛，眼前的画面却消失了。
好像什么都没有了。
根本没有人坠楼，什么都没有发生，附近的单元楼里也没有冲出阳台看。
那刚刚的场景，是他产生的幻觉吗？
一股不祥的预感萦绕上了他的心头。
那个白色的人影有些熟悉感，似乎在哪儿见过，而且那个房子……
他快速的冲进电梯按下楼层键，此刻他恨不得电梯的发动装置是火箭的加速器。
显示表上的数字快速跳动20，21……上的很快，中间似乎没有人用电梯。
在数字跳到26的时候，叮咚一声，门开了，李修染立刻就冲出了电梯，跑进了消防通道继续上楼，对他而言此刻的时间很关键。
内心里的直觉和他刚刚看到的画面隐隐这么告诉他。
所以他并没有注意到在他冲出电梯时，门口等待的人戴着黑色的兜帽，黑色的口罩和长长的额发遮住脸颊。
十分可疑。
当他气喘吁吁的敲开阿玉家的门，开门的却是一位陌生的女人，穿着薄薄的白色睡衣。
“你好，请问是送外卖的吗？”
半开门的年轻女人狐疑地看了一下李修染空空的双手还有气喘吁吁的样子，开口道。
“我，不是……额……这里之前是不是谢……的家吗？”
即使言语破碎逻辑混乱，那名女子也还是大概知道了眼前人的来意。于是面色变得不耐烦起来，嘟嘟囔囔的就要关上房门。
“这家的房子几个月前就卖给我了啊？你们这些人能不能别老是这么寻上门啊，本来买个带着魂环的房子就够晦气了，这些天晚上睡觉灯都不敢关……”
“实在对不起，呃……之前住在这里的这家人里，有一个我的好朋友，我不知道……呃”
李修染低下头，也垂下眼帘，声音低落，还在一顿一顿的，被噎住的样子，好像要强行把整个肺里的气都吐出去再吸进来，来缓解什么东西。
女子凝视着这个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突然要哭出来的年轻男生，感受到了他身体里传来的某种惊人的，如海潮般巨大的情绪，面色反而缓和了些。
看得出来面前这个小家伙是真的很难过。
“来都来了，就喝杯茶再走吧，我不知道那家人搬家的地址，交割完之后就没联络了，不过我有中介的电话，我可以帮你问问，需要点时间，你就先坐下来缓一缓吧。”
女人不知道是真心大还是怜悯之心作祟，就这么把一个深夜来访的陌生男子引进了家门。
女人披上了外套，给李修染倒了一杯温水，在客厅的沙发上翻着手机查电话。
李修染走进家门坐在门口懒人沙发上，一言不发，只是低头饮着热茶。
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女人脚踝上。
那里有一只黑色的蝴蝶。
头疼，头好像要裂开似的疼。
仿佛这个画面曾经出现过，那那些漆黑的噩梦里，在他表层意识触摸不到的边界，他曾几何时见过这个画面。
刚刚他还在想，如果楼下看到的一切是幻觉，那他就得认真考虑是不是要去精神科做个检查，可精确耦合到如此程度的幻象，绝不可能只是这样。
……
这屋子里有东西
而且是某种非常危险的东西。
经过准到几乎可以通灵的直觉和一些推理后，李修染瞳孔猛地缩成了针尖大小。
很快女人就问到了阿玉家里人的电话，并把它写在了一张纸上。
把纸给李修染的时候，女人好像想起了什么的时候，跑进了卧室里面，说道：“卧室里面好像有个东西，搬走的那家人没拿，物业装修的时候也没拿，挺奇怪的，我想不会就是留给你的吧？”
“哦，找到了”
“啊！！”
卧室里传来了女人的尖叫
本来神经就无比紧绷的李修染想都没想就冲进了女人的卧房
可还没等他来得及看清眼前的画面的时候，李修染就被某种沉重的东西敲到了后脑勺，眼前一瞬间变得花白又变得漆黑。
在即将彻底昏暗的视线所及处，他看到了那个人。
那个在电梯口遇到的黑衣人。
他一只手提着女人纤细的脖子，似乎在说着什么。
耳边几乎连成一片嗡鸣声让他听不清说的什么，只是看到女人在疯狂的摇头，缺氧让她伸直了大腿抽搐，像是被拎上岸的鱼。
黑衣人拎着女人向客厅阳台走去，刚刚新装修的阳台并没有挂装防坠网。
“住手……”
“住手啊！”
莫名的愤怒填满了李修染的胸膛。
这愤怒来的莫名其妙，让他被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量填满全身。
就在那个那个人拎着女孩脖子作势要把她扔下楼的时候，接近昏倒的李修染从地上暴起前冲，抱住了那个人，钳住了他的四肢。
不知道是不是他因为接连不断的离奇事件导致的神经过敏，他总感觉这个浑身包的严严实实的人，有些柔软。
又是一下狠狠的钝击，这下几乎彻底打碎了李修染的意识。
“有什么……有什么我看不见的东西……在这里……”
“要阻止他……不然……又会有人跟阿玉一样……”
头部受到两次重击，濒临死亡的李修染从未如此厌恨过自己的无能为力。
他没能阻止父母的离散，亲人的离去，阿玉的自杀……可眼前，眼前的一位很好的人，就要这么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死掉了。
像他刚刚看到的那样
像晚秋的枯叶
也许是感觉到了李修染的心，卧室里某个被布包裹的严严实实的长条状东西，动了一下。
女人说的没错。
那确实是一件遗物，留给李修染的。
那是一把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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