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界》

小说简介：夜深人静的林区，一场自生自灭的大火，鬼门大开。境界两端，什么才是真实，什么才是虚幻？我遇见了很多人，他们教会了我很多东西，给了我从未拥有过的珍贵，最后化成烙在我身上的一道疤，作为结束这场游戏的代价。

章节试读：

　　我绕过没有开灯的客厅，径直走进了卧室。

　　今天停电了，昨天也是。爸爸没有回来，应该还在上班。

　　窗口透进昏黄稀微的光线，也许是看守亭的探照灯。

　　我把包放在桌上，碰到了盖着盖子的老式铁缸，那铁盖在冷寂的空气里刹了一个刺耳的闸。家里的盆碗都很老旧，过了很多年没有换过，平日我尽可能不碰它们。它们上面有腻子和厚灰，碰一下就会被细菌吞噬。我想好好活着，健康地苟着。

　　我倒在木板搭起来的床架上，有着棉花的床垫已经被我睡实，骨头摊在上面，和床的骨架一同咯吱作响。

　　如果有一天世界毁灭……不，如果有一天那诺大的林区被人放了火，蔓及了后面这片房区，我可能会抛下爸爸，抛下老太太，抛下这个拖延着租金的破房子，抛下老旧的铁缸。为了我自己能活命。

　　外面的灯光越来越暗了，我看不清天花板上的图案。今天老太太出奇没有闹，没有扯起嗓子哀叹她那一辈子，也许是睡着了。空气安静，安静的令人发毛。

　　手机屏幕亮得好似时空隧道一般，微博热搜上挂着一个大大的红标。

　　是林区。

　　我坐了起来。

　　点开标题，加载内容时卡住了。长舒一口气后，文章终于加载成功。然而只剩下一个叹号，内容已经被删除。

　　我翻找微博上关于林区的实时消息，竟然只剩前两年无关痛痒的文字。

　　什么情况？在刷新了五六次之后，我终于认定的确是林区热搜被禁杀，而不是网络问题。在空空如也的头条下，保留着成千上万的评论。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

　　-我以前从来不信鬼的。

　　-它们也会找上我吗？

　　我一头雾水。鬼？找上谁？

　　我一刻不停地刷新着页面。叫做“林区”的话题下终于显示出了一条最新发表的帖子。

　　-林区到底发生了什么？

　　-听说着火了，昨天夜里

　　-我家住在这附近，没有看到火光啊

　　-发生了什么很重要吗？！我已经被找过了！

　　-兄弟，你在好好活着吗？

　　这条用户描述了自己的经历，被鬼带走又惊险的返回人间的经历。我看着，嗤笑一声。

　　被鬼带走怎样还能回到人间？

　　这时探照灯透过扒着薄灰的窗户照进来，我睁不开眼。世界变得漆黑的这一瞬间，我感到脊背的寒意。

　　探照灯掉了个头，房间重回黑暗。

　　这年头流行在微博写小说了吗，我腹诽。

　　接着刷新，这条帖子竟然已经一千点赞，八百条评论。

　　我坐直了身体。评论里是很多过鬼门关的经历，以及见到了鬼的模样，恐慌随着数不清的感叹号在蔓延。

　　热搜攀上了这样一条索引——人间？地狱！

　　我打开电脑搜索“林市林区”，报道头条就是昨天晚上火蔓群山的照片，但配文才是关键。火灾的照片全部都是监控的截录，因为这场仿佛烧不尽的大火在昨晚自己扑灭了。

　　夜深人静的林区，一场自生自灭的大火。

　　因为这场奇怪的火灾，导致人界与鬼界相通？这能说通吗，我自己问自己。

　　帖子已经近万条评论，飙升至微博榜首，好像在向世人证明这件事情的可信度，这不是一场恶作剧。

　　窗外隐约便可看到林区群山的轮廓，林间静寂，群山浩渺，安然如常的模样。我看着模糊的树影轮廓，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有开灯的室内与还未落尽的天色形成了反差，天色正透露着黄昏时刻不应有的苍蓝，好似大雪时的青白，映了整个荒野。

　　客厅忽然有了动静，房门的开合好像老式铁缸的盖子与缸身落合的声音，着实吓了我一跳，脊背迟迟滑下冷汗。

　　合上电脑，卧室唯一的光亮就这样消失了。

　　是老太太。拿着几份晚饭推进了我的房门。她没有像往常一样一进门就开始喋喋不休，而是慢条斯理地将饭菜摆满了我的书桌，然后动作臃肿略显艰难的坐在我的床侧。

　　她时常念叨抱怨，时常又沉默的坐着。后来与我和爸爸生活在一起，嘴上功夫便更加炉火纯青，除去睡觉，没有一刻的老太太是安静的。

　　我更加不愿去面对这样的家庭氛围。我的爸爸也许是个老实过头的男人，有着软弱的天性，软弱却使他暴戾。

　　看着这一切，我什么也做不了。我不能代替任何一个人去代替其承受什么。

　　我不愿，更不想。

　　我神游了这么久，回过神来饭菜已经见少，见少的还有表面上明显的肉片。她也许是想用这类“把肉全部吃进自己肚子里”的想法安抚补贴自己不幸的人生。但老太太一句话都没有说，并从我的床侧几乎要挪进床里，这让我感到奇怪。

　　“怎么不见你出来看电视？”我问。

　　“才睡醒。”老太太回，话音和食物咀嚼的声音混在一起。

　　怪不得，还没清醒吧。我想。

　　她用手作梳子，一下下理着自己的白发。客厅的灯老太太打开了，有橙黄色的光亮照进我的卧室。原来来电了。

　　“你爸又不知道买肉，这些饭菜前几日才吃过。”她嘟囔。

　　我装作没有听到。这是她惯常的台词。

　　已经过了八点。手机屏幕在昏暗的房间里闪着荧光。

　　“我爸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

　　“他大半夜大半夜值班，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太太回。

　　可是昨天就是夜班，像这种连值夜班是非常少有的。我划开通话记录，从我回到家已经给他打了几通电话，全部都是未接。

　　可能在路上，不方便接电话。我只能这样想。

　　饭菜没有动几口，我站起来开始收拾桌子，碗摞在一起的声音很刺耳。收起老太太的筷子时，我的余光中老太太一动也不动。

　　我忽然想到那条帖子，竟然不太敢去看她。我有些后悔没有开卧室的灯。

　　“干嘛呢，鬼上身啦！？”老太太突然开口，大嗓门给我吼了一个激灵。

　　我去看她的脸，与往常没有什么不同。她慢慢从我的床上挪下来，臃肿的身体在告诉我这的确是那个熟悉的老太太。床单随着她的动作变得皱褶，就快落在地上。

　　老太太拿着一摞碗走出去，随后传来瓷碗被放在炉灶旁的声音。这一切都十分正常。按照从前，老太太会直接回房间。果然，房间落锁的声音隐约响起。

　　我缓缓舒了一口气。

　　这样一条没有任何官方证明的坊间帖子，更何况还是人鬼界相通并且人鬼可以互视的荒唐言论，竟把我吓得不轻。我靠着椅子，头仰了起来，终于感受到脖颈被拉伸的舒适。

　　我是相信有亡灵和鬼魂仍在人间的。

　　小时候并不理解，那个时候老太太便会去烧香拜佛，会在家里冲着窗外双手合十。也会去庙里为他人祈福，会相信江湖算子口中描述的她儿子，也就是我爸的一生。她每每与我说起，我都害怕自己也被带去让算子算过。好像一种对他人命运的不尊重，一种荒谬的定义。人明明还没有活到未来，就要被别人装神弄鬼的窥探，好似改变不了一样。

　　我跟着老太太去过神庙街。沿街两边都是算子，个个儿戴着圆片眼镜，或是牌匾或是一条长长的布条用木棍裹起来用手撑着。

　　所有的一切都大同小异，都是骗子。

　　只是有一个人令我记忆深刻。那个年轻男人不会像同行一样将自己装扮神秘，脸上干净无物。他抓住我胳膊的手上戴着玛瑙一类的戒指，是一种沉落深海向上去望海面的透彻色感，色彩过于的清澈，却又有一种沉重的无望。

　　当然这些都是长大后的我回忆起来的，即便不愿相信，我不能否认自己时常在梦里梦到它。

　　他看着我，我也毫不畏惧地直视他的眼睛。那人沉默片刻，忽然笑了。

　　他说——步入混沌，亦死亦生。真真假假，了无自断。

　　能这么清楚的记得这句话是因为老太太看到了我与这个男人对话，立马从拥挤熙攘的神庙那头掉头回来，抓着那个算子记下来的。这句话被写在一张红色的纸上，恐怕现在还被老太太宝贝似的存着。

　　不论过了多久，我都只想对那算子说一句——不要放屁了。

　　步入混沌，亦死亦生。真真假假，了无自断。谁的人生是一帆风顺，个人的命盘怎会由得你们窥得。为了糊弄前来算命的人们，可不得编点故弄玄虚的“四字真言”。

　　我这样不能与算子苟同，但我相信鬼魂在人间，同样神灵也在。生活在同一个空间维度，唯有同类才能互相看到，我把这命名为世界守恒的另一层解释。

　　我站起来，按下房间的开灯键。喀踏一声，灯并没有似往常一般亮起。

　　又停电了吗？客厅安静无声，连同平日最为吵闹放着戏曲的老太太的房间也同样死寂。

　　窗外的探照灯在这时忽然转来，乍现的灯光把我吓了一激灵。

　　自己不小心左手摸到右手也会吓一跳，仅仅只是胆子小的缘故。

　　我用这一套放在任何人身上都适用的言论安慰此时此刻——停电只是巧合，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的手在黑暗中摸索，想要打开手机刷新那条帖子，用评论区里同样怀疑并且恐惧的用户来使自己沉静下来。

　　手机在橙色的探照灯光下，分明就躺在桌子上。

　　可是我怎么样都摸不到。

　　好像空间被分割一般，此时探照灯也掉转了方向，世界重回黑暗。

　　有风吹来，窗外远处树影绰绰，此刻忽然剧烈摇摆，下一秒仿佛就要拔地而起。

　　窗户受力吱呀不停，正在我想要躲到角落时，骤然一声巨响，有什么散落了一地，随即便是玻璃碎裂声此起彼伏。狂风好似瞬间将我吹透，整个人被狂风打落在墙壁，滑倒在地。

　　脊背骨散架了一般。我想要站起身，可身体不听使唤。

　　变得光秃的窗户飘进了白雾，白雾很快便波及至我的下半部分身体，冰冷的寒意将我裹挟，彻骨的寒冷让我觉得骨头发痛。

　　恐惧。有什么从远处飘来。

　　恐惧。动弹不了。

　　恐惧……

　　是一个女人。我能确定的只有这个。

　　或者说，是一个女鬼。

　　山影和青白的苍天在这个女人身形的物种身后笼罩成一个光圈。我鼓起勇气抬眼去看它。

　　如果现在就是死期，我一定要看清楚是谁将我带去阴间。

　　面颊扭曲成不可名状的形状，嘴上是鲜艳刺目的红色，皮肤包裹着不知是血肉还是棉花，好像用死人的躯体塞满组成的躯壳，走路的样子缓慢而不自然。黑发拖至地面，眼睛上挑，几乎看不到眼白，我能看到夜光照在她脸上凹凸不平的脓包。

　　“你、你是谁！”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我沉了沉气，大喊一声。好像音量大就能够震退所有邪祟。

　　我多么希望这个东西能说人话，告诉我它只是个流浪汉。

　　会掀人房子的流浪汉。不知道是不是被吓得太厉害，我居然笑出声来。

　　下一秒我的喉管便一阵窒息。那东西瞬间出现在我面前，那双没有血肉仿佛只有一层皮的手死死地嵌进我的脖颈。

　　“跟我们走。”

　　它分明就在我面前，声音却好似从远处扩散而来。

　　我这才意识到随她而来的还有几个没有腿的东西，身体仿佛黄岩堆砌，没有五官，身形硕大。

　　它说罢就要甩起它那松垮的衣衫掳我而去。

　　我又一次大喊。

　　“你要带我去哪！”

　　我知道我的所有话语都不会得到这奇形怪状的东西的回答，这些东西像死人骨肉组成的傀儡。

　　它却好似能读心一般，向前走的步子忽然停了下来。它转过身来。

　　后瑟缩，怕它再来掐我的脖子。

　　没想到它拂了一下椅子，便倚着边缘坐了下来。我能看到它随着我向动作扬起的衣衫下的腿，嵌满了眼珠，有的流着凝血，有的好像目不转睛的盯着我。

　　毛骨悚然。

　　“玩个游戏。赢了，便放你们回来。”

　　游戏？

　　我们？

　　“输了，就永远待在那里吧。”它说完笑了起来，声音刺耳。

　　我有很多疑问，但我的内心已经告诉我它不会再回答我任何问题，我的恐惧也无法使我再次开口发声。

　　细沙飞扬，狂风再起。

　　我不愿被它们掳走。

　　但事实告诉我，我已经不在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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