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玄猛地睁眼，两米高的铁皮车顶引入眼帘，车窗外的景色模糊成黑色线条每时每刻都在变化，被铁杆固定成一排的幽黑车轮仍旧在铁轨上滚滚向前。
一只温暖大手覆在他头顶上揉了揉。
“既然知道自己坐车会难受，为什么非要跟来受苦呢。”
苏玄手脚并用的爬到自家哥哥腿上，双手环住他的腰，带着点撒娇道：“哥，我刚刚好像做了很奇怪的梦。”
苏耀一手持书，目光停留其中，同时也不忘回复自家弟弟的话。
“做了什么？”
“忘掉了。”
“……”
看到苏耀把目光转到自己脸上，苏玄很快露出一个小恶作剧成功的笑容。
苏耀也并不在意，轻轻将书合拢，抱着弟弟将他移到一个窝着更舒适的位置，说道：“很快就到了，在休息会儿吧。”
身后靠着的臂膀并不怎么强壮有力，苏玄却一直坚信它能够为自己挡下一切。他抬头，正好看到苏耀富有曲线的下颌。
苏玄十三岁，苏耀二十三岁，两兄弟其实并不相像。
直到现在，苏玄看上去仍旧是一个未长大的破小孩，在这个狗都嫌的年纪毫不例外的喜欢跟在苏耀身后调皮捣蛋。
苏耀则已经完全长成，放在人群中身高不突出、面容也不突出，但是总给人一种淡泊宁静的感觉，连带着与他交谈的人也一同平静下来。
苏玄命好，出生在王国举足轻重的大家族内，在外人看来就是一名光鲜亮丽的小少爷。然而，早逝的父母并未给他留下什么，他唯一能够依靠的只有苏耀，而不能够给家族带来巨大利益的苏耀显然也没有遭受到什么重视。
列车在缓缓停靠在站内，拥挤人海奔涌而出，黑压压的转眼之间淹没一片。
“我还从没来过这里。哥，你这次又要干什么？又是挖什么人骨么？”
苏玄快走几步，超过苏耀，而后转过身来一边倒走一边问道。
他大概知道苏耀是干什么的，历史上因为某个昌盛帝国的突然覆灭，导致人类文明出现断层。现如今寥寥几千年的历史记载显然不足以描述这个世界。
于是出现了苏耀这一类人，他们期望通过寻找并未融入大集体的其他文明遗迹来追寻更早的时代。
“小心…”
在苏耀出声提醒的一瞬间，苏玄就感到自己后背撞到了一堵人墙。
他抬起头，阳光洒在那人脸上，却因为额前蓬勃生长的头发映出一片阴影，令人可怕的脸色将苏玄几乎脱口而出的道歉扼杀在喉间。
他猛地后退几步，将身子藏到苏耀身后。
好在那脸色可怕的壮汉并没有抓着他不放，一句话不留的就转了个方向离开。
“那家伙…是战士吗？还好是个好脾气的人。”苏玄看到了壮汉腰间别着的长刀。
“让你胡闹！”苏耀敲了敲他的头警告他安分点。
这座王国边陲上的小镇行人稀稀拉拉的，街道两旁大多是老旧的木式筑房，与他所处的王都差距极大。
两人很快找了一家旅店住下。
进了房间，苏玄直接摊开“大”字躺在床上，纵然是家族中不受宠的小人物，吃穿用度却不会少了他的，这种长途旅程对于他这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而言确实有些吃不消。
“我要去先去拜访一个朋友，你在这里休息会儿？”苏耀问道。
闻言苏玄直接从床上跳起。
“我跟你去。”
倒不是苏玄非要黏着苏耀，只是怕他就这么把他丢在这里。这次他拼了命的跟过来可不是为了欣赏这小镇风光的，他一定要踏踏实实的跟着苏耀走一遭，不论是墓地还是古城！
“说好这次带我一起的！”
“哪有这样冒冒失失就出发的。”
看着苏玄还是不太信的样子，苏耀掏出一块石子：“那你帮忙去收集几份附近的地形图吧，这个给你，你知道最近几天我都在研究这个，没这东西可到不了目的地，这下你总该放心了吧。”
苏玄接过石子，尽管这玩意在他看来与河边埋着的一堆没什么区别，但这几天苏耀确实捧着它不放手。
“姑且信你一回。”
“我在你这的信用记录向来都是良好的。”
苏玄轻哼一声没有说话。这下苏耀才不受阻拦的走了出去。
苏耀走后，苏玄在床上趴了个把小时，感觉到稍微回复了点精神，这才慢悠悠出门去。
夕阳下的小镇披上一层金衣，远处的群山连绵不断。
苏玄财大气粗的将但是有关地图二字的所有东西一气儿买了下来，在店家恭敬伺候下走出店门，手里已经提着一大袋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不断的将把玩的有些光滑的石子抛高，然后接住。看着地上倒影重复自己的动作。
这里处于王国最南端，出了小镇就能看到成片成片的险峻山脉，茂实树林盖在其上，至今为止仍没有人能够探出其全部面貌。
这里的原住民其实少的可怜，来此处的大多都是登山者，或者将山脉作为试炼之地的疯子。
“啪！”
苏玄将石子夹在指间仔细端详，他觉得自己的视线都快要在上面灼出一个洞来，仍旧没有发现什么奇特之处。
就在他要放弃的时候，却猛然意识到什么不对。
“什么…”
变故并没发生在石头身上，而是他脚下踩着的土地，坚硬土块不知何时竟变成了细软黄沙，因为他的重量而微微下陷几分。
他缓缓抬起头，小镇的景观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堵巍峨壮阔的城墙，向上看不到边界，左右一直蜿蜒到视线尽头，就像一个沧桑的巨人那样屹立在朦胧沙尘之中。
城墙看上去年久失修，破落不堪。表面已经凹凸不平、缺砖少瓦的，但仍旧能够想象出它在建成之初是多么令人震撼！
这一切变化来的太过突然，导致苏玄大脑一片空白，他吸了一口气，干热空气涌入喉间，像一个侵略者一样疯狂掠夺他体内的水汽。
渐渐的，苏玄开始感到口渴、害怕起来，尽管体内的水分并没有消失的那么快，但他感到这片沙土会在一段时间后将他彻底埋葬！
他不知所措的往后退了一步，然而这一切虚幻景象就好像水面倒影，因为他这一微小动作而开始剧烈晃动，转瞬之间便消失不见。
小镇依旧完好如初，手中石子也未曾变幻成暴躁恐怖的模样，甚至前方不远处行人迈出的脚才刚刚落地。
短短一秒的时间，苏玄却好像度过了几个世纪那样，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这石头果然有古怪之处。”
尽管那样真实的感觉完全不像幻觉，但他不敢多想，只是把这一切简单的推到石头身上。
或许这就是自家哥哥想要研究的地方，等回去之后把这一切告诉他就好。
苏玄这样想着，已经不太敢继续将石子拿在手里，在他偏过头放置石子的一瞬间，不经意间对上了一道目光。
他站在道路中间，右侧正好是几栋房屋围堵而成的小巷，小巷像是一片活生生的黑洞空间，吞蔽了光芒。然而苏玄还是清楚看到了其中一闪而过的明亮。
他朝里头走去，直到彻底走进了黑暗之中，小巷里的景色才豁然开朗。
不知被遗弃了多久的杂物箱散乱堆叠在一边，其上蒙尘了厚厚一层灰屑。
在杂物箱之后，正站着一名小女孩，直直的注视着苏玄，看上去比他的年龄还要小些。
“你不回家去么？”
“天色就要暗了。”
女孩没有回复他的话，像是失了神智一样杵在原地。
“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苏玄说着，从包里掏出厚厚一摞钱递给她，这对他来说微不足道，但在他的认知里这很能解决问题。
紧接着下一秒，他就想到也许这么多钱放在女孩身上，或许会招惹来更多麻烦。一时间他给也不是收也不是。
但女孩从始至终就没有做出任何回应，直到现在也没有开口的意思。
这让苏玄一时间有点后悔自己的多管闲事，自己好心帮她，不领情就算了，也不知道说几句话缓和氛围，就让自己尴尬的站在这里。
“算了，是你自己不接受。”
苏玄嘀咕把钱收起，又默默看向女孩，这一次，他仿佛从那纯净明亮的眼睛里读出些什么。
“你在害怕吗？”
苏玄摸摸光滑无毛的下巴，自己的长相应该没有那么凶神恶煞，还是说这小孩惹上了什么为非作歹的恶徒，而那恶徒正在附近徘徊？
忽然间，一个念头涌上心头，那种极低可能让苏玄的身体有片刻的僵硬，他一字一句道：
“喂…你看到了？”刚才那座城墙、那些沙屑…
寂静无声，但却如同最有力的肯定一样直击心头。
那不是幻觉！除了自己之外，眼前的小女孩也看到了那副画面，不，与其说是看到了那副画面，不如说是跟他一同踏上了那片土地！
生平第一次的，苏玄感到了后怕。
究竟是什么人或物，能够将一片不知位于那个角落的空间搬移到他周围，又能够在转瞬之间让其消失的无影无踪。
天地间会有这样的神通吗？！
苏玄眼看着小女孩退后几步，转角消失不见，却没有什么力气再去追她了。
他现在有一种极度的不安全感，像是草原上被隐藏在暗处的猎手盯上的小鹿一样惴惴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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