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占北望南
2023年秋
“你已经输了。”凌庆秋平静的声音响起。
对面,一个手指黑棋的老人眉头紧锁,一脸“我命由我不由天”的盯着棋盘。
半晌过后,老人还是认命了。
老人略微有些无奈的在棋盘的一角上放了两颗黑子,表示认输。
“让你七子,你还是输了。”凌庆秋的话如一记重锤一般敲在了老人的心上。
老人片刻后却是笑吟吟的说道:“你小子天赋可以啊,我下了几十年围棋都比不过你让我七子。”
凌庆秋则是平静的问道:“还下吗?”
老人无奈又豁达的说道:“弈棋有三,我连败三局,足矣说明你我差距,还下什么啊?再接着下,那就是不愿意接受失败的懦夫表现了。”
凌庆秋听后也露出了淡淡的笑意:“你倒是看的开啊。”
“那是,毕竟一大把岁数了。时间这个庸医,是可以包治百病的。时间久了,看不开的事儿多了,心就自然在时间的调养下有了免疫力了。这点挫败感,还没小感冒严重呢。”老人说着喝了一口保温杯中的茶水。
凌庆秋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收拾着棋盘。
若是对于一个没有免疫力的十几岁的孩子来说,一场感冒也算是很严重的病了。
“你不补课吗?”老人淡笑问道。
凌庆秋则是淡然的回答:“我活着都成问题,哪有那个闲钱?”
老人顿感诧异,然后思索了一下说道:“你可以去试试当一名职业棋手,赢了比赛奖金不少的。”
这回轮到凌庆秋诧异了:“我本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或者都成问题。”
“我问了你会说吗?”老人微笑反问。
凌庆秋思索片刻道:“我不但不说,还会怼死你。”
“那你还问我干屁啊?”老人没好气的道。
凌庆秋沉吟片刻道:“可能是我单纯的想怼人了吧。”
老人:???
“我下棋只是一个爱好,志不在此。”凌庆秋笑着说道。
“我棋力是职业初段,而你能让七子赢我。你这爱好…还真是不给别人留活路啊。”老人笑着说道。
凌庆秋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了一句最嚣张的话:“我不只不给人留活路,哪怕是有人类思维的AI来了也不行。”
老人哑然失笑。
老人作为一名下了几十年围棋的人,自然知道这句话的含义是什么。
拥有人类思维的围棋AI指就是阿尔法狗,横扫世界所有超一流选手。而唯一能战胜阿尔法狗的,就是没有人类棋手思维的阿尔法元。
凌庆秋的意思是,除了AI阿尔法元,谁和他下都得输,哪怕是传说中赢了世界第一柯洁的AI阿尔法狗。
这话的猖狂程度就好比“凤歌笑孔丘”。
老人没有反驳少年,只是笑而不语的看着他。
“我要开始复盘了啊。”凌庆秋说完,便开始对着棋盘进行复盘。
第一颗黑棋落最后一边上星位,至此原本网开一面的棋形彻底封死,形成了一个口字。
这就好像凌庆秋的人生一样。
凌庆秋白棋漂泊无根,但他却将第一手棋拍在了天元上,好像心甘情愿的聆听着四面楚歌。
回忆的画面交错闪现,可凌庆秋记住的不只有这些棋盘上的黑白。
一颗棋子落下,一个画面浮现。
“你TM听不懂人话吗?”凌父嘶吼的声音震彻了夜。
“你把我当狗养,还要我听懂人话?”凌庆秋笑着反问,他的笑容中带着嘲讽与痛苦,以及...无尽的悲伤。
凌父怒极反笑,从厨房里拿出菜刀:“操了个娘的,小逼崽子,来,咱俩今天TM死一个!”
“哎呀,老凌你冷静一点儿!我心脏不行啦!”凌母崩溃的说道。
凌庆秋看着持刀而来的父亲,不躲也不避,只是脸上有着止不住的笑意。
“小逼崽子,一句话,你认不认我这个爹!”
凌庆秋笑意更浓了:“我曾经认过啊,你没珍惜。所以现在,你算个什么东西?”
“小兔崽子,我操你马勒戈壁的!”
“哎呀妈呀,老凌我求你了,你冷静一点儿!”
“当年投地下钱庄挣不义之财结果赔干净,是不是你干的事儿?因为一个秘书跟我妈打的死去活来,你有没有过这事儿?当年给我拖在地上拖到浑身是血的人,是不是你?”凌庆秋平静的问一句句的事实。
“我过程可能是不对,那我问你我本意是不是好的?我TM是不是为咱们家!”
“过程不对?你觉得这是一个小事吗?我做数学证明题本意也是为了做对。过程不对,一分不得。”
雨滂沱的夜色中,少年独自背着行囊走出了家门。
棋子继续落下,同学们的话也随之浮现:
“凌庆秋,你还真是从那破学校的转出来的垃圾啊。不过也对,垃圾堆里除了垃圾还能有什么?”
“蝼蚁拼尽全力才追上了大象,可他压根就不知道大象只是在散步而已。凌庆秋,身为蝼蚁要有自知之明啊。”
“你这辈子就这样了,好好教育你的孩子吧。”
这些往事的每一个细节,凌庆秋都记得。
凌庆秋的记忆就像一段段的录像,储存凌庆秋的脑海中。但此刻,这录像正随着棋子的落下不受控制的回放着。
夜雨时孤身离家;遭受的凌辱咒骂;还有此刻,那个女孩儿明明对着手机打字却不回凌庆秋消息——她的身边还站着一个男孩子;这些凌庆秋都记得。
凌庆秋也不知自己这恐怖的记忆力来自哪里,大概是将死之人共有的特性吧。
随着最后一子落下,白棋半目险胜。
老人发现凌庆秋眺望着不远处的一对少男少女。
“小伙子,你本意不是来下棋的吧。”老人饶有深意的问道。
凌庆秋沉默不语。
“天要下雨了,你也该走了。没必要为了她淋在雨中,像个不承认失败的懦夫一样。”老人将保温杯中的的茶水一饮而尽。
凌庆秋沉默良久,缓缓开口道:“你说的对,我该走了。”
“有空多来陪我下下棋。”老人笑吟吟的说道。
少女身穿白色的连衣裙,金黄的银杏叶似乎在诉说这他们二人的爱恋。
一地的秋凉却难掩二人相处的欢喜,凌庆秋戴上白色的鸭舌帽,起身离开,偌大的人民公园里只剩下老人独自收拾着棋盘。
凌庆秋压低帽子,与少女少男擦肩而过,少女好似认出了凌庆秋,她回首驻足,却看见凌庆秋头也不回的消失在了天桥上。
棋子翩然落下,却不曾记年。
这一手黑棋,封死了网开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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