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平三年,新帝后宫空虚,子嗣稀少,故下旨选秀,命大齐适龄的官家女子进京待选。
正是深秋时节。
通州谢家。
一个穿着有些单薄的小丫头手中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有几匹颜色艳丽的绢布,但若是有心之人就会发现这些料子早已是前些年京中才时兴的了,有头有脸的人家里只有丫头女使才会用这些料子做衣服。
很显然,这小丫头也瞧出来了。
她双手端着托盘,骂骂咧咧的从谢府的库房里出来,穿过层层宅院,往府里的最偏处的院子里走去。
“我呸,狗眼看人低的东西!等我家姑娘进了宫,成了娘娘,定要狠狠教训这些拜高踩低的狗奴才!”
身旁一个看起来就年长她一些的丫头瞥了眼她手中从管事嬷嬷那领到的份例,无奈摇头:“低声些吧,若是让旁人听到了,又不知要给姑娘惹出多少祸事来。”
这选秀要真有那么好,大娘子怎么可能放着自己嫡生的姑娘不去,反倒千里迢迢的把这位庶出的姑娘从扬州接回来。
圣上登基三年,今岁不过束发之年,宫里却有位椒房专宠的丽妃娘娘,如此盛宠,想来有朝一日诞下皇嗣也不过是时日长久问题。
谢家虽说在通州一带颇有名望,可谢卫天不过就是五品知州,官职不高,还是外放官员,放在遍地权贵的京城,连瞧都不够瞧的,更何况这谢家大姑娘相貌平平,又自幼娇惯着长大,才学,规矩皆不精。
一入宫门深似海,若叫这位谢大姑娘进了宫,还不叫人生吞活剥了去?
大娘子思来想去便将主意打到了这位自小就在扬州养着的二姑娘。
谢和安。
她出生时,一位云游的老道路过通州,在谢府暂住,他那时看着还在襁褓中的谢和安便道她与谢老太太犯了冲,两人若住在一处,轻则二者皆亡,重则整个谢氏都会遭祸。
谢大人学的是四书五经,尊的是孔孟之道,是个极为孝顺的人,听了那老道的话,便将出生还未足三月的谢和安送到了扬州老家。
两个小丫头进了谢府西南角的一个小院子里,正屋门口有一个年纪更小的小丫头在低头洗衣,虽说还未入冬,可眼下已经是深秋了,前些天又下了场秋雨,天气愈渐冷了,这小丫头的双手通红,见着她们两个人回来,抬起头,眼里满是期盼。
“你们份例领回来了?快让我瞧瞧有什么好东西!”
说着,放下手里的衣服,站起身来快步走到她们二人身前,将沾了水的手擦了擦,掀了掀托盘上的料子。
“这些料子看起来像是不错的。”
端着托盘的朝露有些不满:“不错什么不错,你没瞧见大娘子和大姑娘身边的女使用得就是这些料子?眼瞧着就是没把咱们姑娘放在眼里!”
兰芷听了她的话,一时泄了气,到底还是个刚买进来的小姑娘,还未受过教导,便将难看的神色都摆在了脸上。
“姑娘还没起来吗?”
站在一旁的豆蔻问兰芷。
兰芷摇了摇头:“不曾,送进去的茶水果子都未动过呢。”
她们这几个都是二姑娘回府之后,大娘子从人牙子那里买来指给二姑娘使唤的,按理来说大户人家的姑娘身边之人不该如此随意,可是这二姑娘只用在这里待到明年开春,就得进宫待选了,大娘子懒得在这些事情上费心思。
一个贱妾生的庶女,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谢家,就算进了宫当上了主子,君王恩宠如夜间雪,不知什么时候就没了,母家地位越高,她在宫内的日子就越好过,前朝后宫一体,就是当今垂帘听政的太皇太后也得依靠她母家镇国公府在朝中的势力。
她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侯府磋磨数年,才嫁得一个举子,做了大娘子,掌管谢家上下多年,难道还拿捏不了一个小丫头?
谢和安其实一早就醒了,正窝在床榻上想着该怎么在进宫之前叫谢家人栽上一个跟头。
什么书香门第,清流人家?
呸,全都是放屁!
她才回来不过几日,那大娘子白氏和谢家大姑娘谢和如却明里暗里给她使了不少绊子,昨日就因为她晨昏定省去得晚了,那白氏便罚她跪了整整一日。
大户人家揉搓庶女是常有的事。
但谢和安却不是个任人摆布的主儿。
她原先也不是谢家的人,真正的谢二姑娘早就在回通州的路上被劫匪一刀捅死在荒郊野岭了,连个全尸都没留。
她本来的名字叫宋怀夕。
她一出生便在位于边陲荒漠的肃州,她阿爹是肃州参将,她自小长在那里,同战马黄沙作伴。
肃州靠近漠北,从前虽无战事,但漠北那地儿是个苦寒之地,每到秋冬季,那些漠北人就会攻入肃州城烧杀抢掠。
粮食。
兵器。
牛马。
甚至是手无寸铁的妇孺。
后来京城来了位大将军,听说他战无不胜,宋怀夕的阿爹便在大将军的麾下,大将军豪气飒爽,将军夫人却温柔和善,据说她从前在太皇太后身边当女官,知道的趣事特别多,在肃州营地长大的孩子们都缠着这位温柔的夫人讲故事。
她的故事里有黄瓦朱墙的深宫,也有烟雨蒙蒙的江南,有远在京城的世家大户,也有长宁街上的走卒商贩。
宋怀夕上午跟着阿娘坐堂,下午去将军府听故事,晚上还要同小伙伴们玩投壶、躲猫猫。
她有疼爱她的阿爹和阿娘,还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幼时的日子过得惬意潇洒。
后来老漠北王去世,新王继位,第一件事就是攻下肃州。
大将军虽骁勇善战,但镇守在肃州的将士不过几千人,漠北却有三万骑兵,肃州城危在旦夕了。
就在肃州将士和百姓一筹莫展之际,朝廷派了素有大齐战神之称的定北侯率领援军赶到了肃州,与之一起的还有定北侯府的世子——江彦。
战事稳定下来,但漠北还是虎视眈眈,将大部队驻扎在离肃州不过十里地的地方,静待时机。
宋怀夕就是在那会遇见了江彦。
那时漠北已退兵,城外风声鹤唳,但城内却不是,先行的一万大军已经到了肃州,后面还有镇国公率领的三万大军已经在临近的幽州城驻守下来了,那都是大齐的精锐之师,若是真打起来,漠北大军可以说是毫无胜算。
定北侯和世子便在肃州城里住了下来,宋怀夕第一次和江彦相见就结下了梁子。
宋怀夕的马球是她阿爹手把手教导的,在整个肃州城里,可以说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那帮孩子在马球场上都以宋怀夕马首是瞻,可偏偏对上了初来乍到的江彦,将宋怀夕打得抱头鼠窜,连一个球也没进过。
宋怀夕在那场马球赛之后颜面尽失,就连大将军遇见她,也要打趣道:“咱们阿夕这回得意不起来了,可算是找到个人治治你这股傲气了,免得将世伯家里的宝贝都赢走了。”
众位看着她长大的叔叔伯伯在一旁哈哈大笑,羞得她当场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可偏偏那个人还不肯罢休,时常拉着她去打马球。
马背上的少年,剑眉星目,英姿飒爽,在球场上将宋怀夕惹得炸毛,私底下却会做些小玩意儿,讲些玩笑话逗她开心。
他同宋怀夕说,京城繁华富丽,长宁街从早到晚都是人声鼎沸,晚上还有灯会。
宋怀夕丝毫不以为意:“我知道啊。”
“你又没去过,怎么会知道?”
“这些事情,伯娘都同我讲过啊,没什么稀奇的。”
许是被宋怀夕这平淡的神色和语气激着了,少年的脸有些红:“听过有什么用,去过才知道有多好呢!”
宋怀夕咬了口手中的糖人,随口道:“怎么去?你带我去?”
少年的脸更红了:“可以啊,你嫁给我,就能去京城了。”
宋怀夕脸也红了,恼怒道:“谁要嫁给你这等顽劣之徒?!”
江彦暴跳如雷:“你愿意嫁,我还不愿意娶呢,若真要娶了你这种姑娘,本将军一天打你八遍!”
“谁打谁还不一定呢!”
“……”
肃州城的茶楼酒肆常有说书先生在里头讲些鬼怪志异,宋怀夕幼时去过许多回,其中有一则故事里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是一个书生同相府千金的故事,她那时尚未对所谓情爱之事感兴趣。
她想像她阿娘一样做一位悬壶济世,治病救人的女神医。
后来,她遇到了江彦。
那么她想做一位妙手回春的将军娘子或许也不错。
江彦上阵杀敌,她来救死扶伤。
那人出城前同她说,若是大胜归来,便向她父母提亲,待到肃州城安定下来,他就娶她过门,做他堂堂正正的娘子,
肃州城内有棵姻缘树,凡是互有情意的男女便可在月圆之夜去那树底下交换信物,如此便算求告上苍,二人已经互通情意。
可他出城之后,驻守在幽州城的大军却迟迟未到,以致肃州城失守,她的阿爹阿娘皆因抗敌而命丧疆场。
那夜兵荒马乱,漠北骑兵进城之时,她被定北侯府的人救下。
那些人同她说,肃州失守,守城士兵全军覆没,无一生还,就连率领一万士兵出城的世子也中了漠北国师的埋伏,那一万士兵全部被埋于沙土之中,而江彦被万箭穿心,尸首悬于肃州城城门之上。
不过一夜光景,她的父母、家人、朋友甚至是爱人全都没了。
宋怀夕没有家了吗?
那人还同她说,肃州之祸并非一人之祸,而是内外合谋,为的就是定北侯府的兵权,背后之人就在那重重宫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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