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初年,京师鳞次栉比,人群熙攘,白墙青瓦的宅第内,丫头嬷嬷们手忙脚乱地绕着镜台前的豆蔻女子,比对服饰、发髻,凑近一看,镜中的小女子眉黛青山,双瞳剪水。
“哎呦瞧,老奴来瞧去,还是小姐身上这件最衬妆面。”老嬷嬷低头梳着女子散在身后的发,哽咽道,“一晃眼,小姐就长这么大了。”
明神宗大婚将至,朝廷在民间大范围选美。明太祖时为防止外戚干政,就定下祖训“勿受大臣进送,恐有奸计”。但锦衣卫百户只是六品小官,朗目疏眉的女儿自然要送去参选的。
“嬷嬷万万别哭,青岚这次去,如果能当选,也能了却爹娘一桩心事;如果不能,只求能遣返归家,不要留在那深宫里,籍籍无名。”
石青岚,取自北宋叶清臣《陵阳山》“青岚抱幽林,丹云蔼奇石”一句,精通乐理,能赏词作画,是石家唯一的小姐。
负责第一轮选秀的小太监从门外探出头:“石小姐,时辰差不多到了,快出来跟百户和夫人道个别吧。”
石青岚整理好妆容,由贴身丫头扶着,踏出闺房,轻步来到正襟危坐在中堂的两亲面前,缓缓跪下:“爹,娘,青岚不孝,不能在爹娘膝下恪尽孝道,我不在的这段时日,务必保重身体......”
隆庆二年,石百户举家搬来京师,一是为仕途,二是为小女的前途。
石和光起身扶起小女:“是爹爹无能,不能替你疏通关系,打点前程。此去你只能自己争气,这争奇斗艳的场合,要千万小心。”
这时,石夫人凑上前来,眉飞色舞,“不用担心,我找算命先生问过了,青岚有朝一日,会被圣上临幸。这说明我们家女儿定是要当选入宫的呀。”
说罢,她托住石青岚的手,叮嘱道:“爹娘就你这么个女儿,你可千万要争气啊,石家光耀门楣,就靠你了。”
石青岚的生母葛氏,在产下她不久便撒手人寰,两岁时,爹爹带了个女人和五岁的男孩进门,女人成了石家夫人,男孩则变成石青岚的兄长,石亨道。石亨道任锦衣卫带俸指挥使,官居三品,却并不掌权,石家在朝野上,只能是卑躬屈膝,默默无闻。
按理来说,明朝君王对后宫干政极为防范,即使石青岚真的飞上枝头,给石家带来的也只是面上的荣耀和物质上的荣华。
石青岚憋出一丝苦笑,如果只是样貌平平,家父不对她抱何许期冀,十三岁的她,应该在庭院里放纸鸢,荡秋千。但事已至此,不能枉费爹娘多年的悉心栽培,“爹娘保重。”
石和光望着渐行渐远的车驾,心中百感交集,那时咿呀学语的青岚,一晃眼竟到了拜别父母的年纪,他希望她当选入宫,又希望她永远不要碰深宫恩怨。
我女之嫁,凤翥鸾翔;我女之行,山遥水长。
轿辇内,石青岚如坐针毡,帘外是车水马龙的京城,小贩的叫卖声,女人的嬉笑声,然而她脑子里既不舍石宅的舒适,又憧憬即将的大选,她想踏入寻常百姓可望不可及的紫禁城内,一睹神秘威严的天子。她深知此行渺渺,但尚未意识到在老宅里的童年已一去不返。
轿辇突然停了下来,“前面的叫花子让开,耽误了秀女大选,诛你九族都不够。”小太监将几文铜钱扔进乞丐的破碗里,但乞丐不为所动。
“嫌少了?听到没有,还不快滚。”小太监拖着尖细的嗓音,一脸鄙夷看着地上衣衫褴褛,披头散发,一脸嬉皮的乞丐。
“我要见这轿里的小——姐!”是个不太正经的声音。
“参选的秀女岂是你个破叫花子想见就能见的!”说罢,小太监缓缓走上前,朝乞丐肚子狠踹一脚。
“大家快来看啊,当官的欺负老百姓啦!”乞丐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耍赖。来往的路人都停下了,聚在一起围观。
“死疯子,我非要杀了你不可!”小太监抡起一旁商贩撑摊的木棍,朝乞丐打砸去,商贩的小摊顿时一片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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