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二月,大雪纷飞。
纵使已是中午,依旧寒意森森,偌大的京道上连个活人都没有。
大宸国的长公主宴昭却是在城楼上足足站了两个时辰一动不动,哪怕身上的嫣红如意大氅被白雪压住了,都丝毫不在意。
活像个没有生气的冰雕伫立在风雪中,若不是身后提着暖炉的宫女太监都面色沉静地默默站在身侧,怕是……
“公主,还是要仔细着身子,莫要冻着了。”
终究是长公主宴昭的奶娘刘嬷嬷不忍自己一手奶大的姑娘,冻坏了娇弱的身子,从宫女手过接过了热乎乎的暖手铜炉,不顾眼前女孩的挣扎,强硬地塞入她的手中,又不放心地替她拍打掉肩上的积雪。
宴昭蹙眉道“奶娘放心,我若是冷了,定会……”
刘嬷嬷活了这么大岁数,哪里不知道,眼前的这个小丫头是在糊弄自己。
不过,她也不甚在意,孩子还小,万事有她。
刘嬷嬷只是满眼慈爱地看着宴昭,一句话也不说。
宴昭虽然不是从刘嬷嬷肚子里爬出来的,但也是吃着她的奶长大的,不似闺女却胜似亲闺女。
宴昭竟有些心虚,讪讪地错过那股热切的目光,百无聊赖地盯着自己手中发黄的铜炉,暗暗出神。
“公主,公主,不好了。陛下他,他……”
一袭青衫的小太监火急火燎的从大雪中跑来,打破了周围的寂静。
周围的宫女太监更是将自己的头放得更低了,丝毫连大气都不敢出,刘嬷嬷眸中闪过一丝讶然,但很快压下去了,厉声呵斥道“狗奴才,谁给你这么大的狗奴才,在公主面前这么放肆,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了?”
宴昭听闻小太监的话,才勾起红唇冷笑道:“这消息可是真的?”
那小太监名叫元宝,本就是宴昭插在宁帝身边的眼线,哪里敢递假消息呢?何况,他六岁那年不小心失手打碎了皇帝御赐的花瓶,还是当年的柔嘉皇后为他求情,救了他一命。是以,他这么努力向上爬,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成为公主手中的剑。
所有不能做的,他来做。
所有的肮脏,他来处理。
“启禀公主,那位整日里忙着求仙拜访,早已被各种丹药掏空了身体,怎么可能一点事情没有。虽然皇后尽力隐瞒,但,这天底下哪里有不透风的墙。”
元宝公公俯身叩在地上,饶是皑皑白雪已经浸湿了他的发丝,他也依旧不在意,因为他知道,他的公主已经等这一天,很久了。
公主开心,他便开心。
“呵,老天爷真是有眼啊,真不枉,本公主夜夜在菩萨面前求那狗皇帝早日驾崩,嬷嬷,你现在就带着囡囡去庙里给菩萨送点香火钱,苦谁都不能苦了菩萨。让顾时煜护送你们前去,这等大事,交给其他人,我,不放心。”
刘嬷嬷蠕动着嘴皮,想要说些什么,却长了张口,一句话也没有多说,回了句“好”,才颤颤巍巍地走下城楼。
有些心结,不是说放下的,便能放下的。
若是那样做,能让她开心点,那便去做吧。
人生在世,不该被这些东西所束缚,她的小小姐,应该是这天底下,最肆意的姑娘。
直到刘嬷嬷乘坐的那辆马车慢慢变成一个小黑点,在白花花的大雪中消失不见,宴昭才慢慢转过身子,柔声道“走,让我们去看这大宸的皇帝,还有气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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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宫内,药味弥散。
太医们都“哗啦啦”地跪倒在地,恳请他们的皇帝陛下能好好照顾龙体,趁热将药喝下去,否则,龙体若有损伤,他们的脑袋就要搬家喽。
“咳咳,咳……”
站在一旁的大总管福安连忙扔掉手里的拂尘,将躺在龙床上的皇帝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轻抚着后背,“昭,昭,昭昭来了么?”
福安一脸难为情地朝外头望了望,别说宴昭的人影了,连个头发丝都没见过。但也不忍让自己的主子伤心,“长公主在路上,陛下先把药喝了。”
皇帝眼中的光一下子就灭了,整个人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蔫的,“不喝,她还是在怪我。”
说罢,皇帝孩子气的打翻了福安手里的药,褐色的汤汁洒在了福安的手背上,烫红了一片,“都怪奴才手没拿好,奴才该死,奴才这就去重新做。公主马上就到。”
说罢,福安便派手下的人将一片狼藉收拾好,一起身便看见了站在门外的宴昭,忙弯身请安“殿下……”。
宴昭摆手让福安推下,提着裙摆莲步轻移走到皇帝跟前,一言不发,没有人知道看到皇帝的惨样,她是有多开心。
“昭昭,你,你来了!”
皇帝见宴昭来了,顿时欣喜不已,挣扎着要坐起来,可惜没人扶,又重重摔回去了,皇帝也只能躺在床上大口喘着气,并小声呻吟着,疼痛让他整张脸都涨成了紫红色。
可宴昭只是远远的站在一旁,并没有伸手相帮的意思,只是一双平静无波的眸子死死地盯着皇帝,就像看一个死人一样“陛下,驾崩了!”
宴昭话音刚落,下面跪倒在地的太医身子抖得如筛糠般,额头上的汗珠也禁不起擦,饶是这紫宸宫内都燃起了地龙,他们也觉得冰冷不已。
“殿下,龙体欠安但远远没有油灯尽枯啊……”一位年轻的太医颤颤巍巍的说道。
“是吗?那又如何!来人,把这不知尊卑的太医给我拖下去砍了。”
“咳,咳…咳,昭儿,你就那么恨朕吗?…”皇帝吃力的问道。
“哟,堂堂的皇帝竟这般害怕了?那你当初毒害我母后之时,怎么不想想她也会疼?她肚子里还有你的亲生骨肉!”
说罢,宴昭阖上了双眼,她这辈子最难忘的便是看着自己的母后身怀六甲口吐白沫的倒在了自己面前。
母后痴爱皇帝一辈子,终究是落到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红颜未老恩先断,在这偌大的皇城内根本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但是她根本没有想到她这个名义上的父亲竟这么狠心,嫌弃母后挡了他心上人的道儿,废了他的位分不说,竟要了他枕边人的命!
何况,母后还怀有他的孩子!再有三个月,她就能看到她的小弟弟小妹妹了!
可最后,不过是一副冷冰冰的尸体罢了!
要不是外祖和舅舅护着,她和宴宸早已去地府和母后团聚了!
睁开眼,宴昭的眸子一片清明,好似方才的悲恸都不复存在,只是走到皇帝跟前,柔声道“父皇,儿臣是来送你上路的。”
“柔儿,她……”
'“够了,你没有资格叫她的名字!你要是真的有愧,快去死吧!放心吧,我会好好守着你留下来的江山!”顿了顿,宴昭贴在皇帝的耳边轻声道“父皇,我会让这江山姓宁!你当初怎样对待母后,儿臣这般孝敬,自然也会加倍还给父皇。别挣扎了,上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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