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p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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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试读：

　　“cp”及其它

　　萧兆钧（重庆）

　　       前不久，外甥买了一条西洋小名犬，白色的皮毛上点缀着一些黑圆的斑点，因此取名叫斑斑。小女儿知道后，老是吵闹着要去看，我烦透了。说实话，对于狗，我早已厌恶到了极点，更何况所谓西洋狗之类呢，不伦不类的，怪模怪样，看到就恶心。所以，对于小女的要求，我极力反对，不予理睬。然而，小女却无视我的态度，竟然三番五次地，偷偷地去看了斑斑。真是挡不住的诱惑。

　　      一天下午，小女儿从姑姑家回来，满脸愁容，像阴沉的冬天，见到我就伤伤心心地哭了起来；并泣不成声地说：“不小心，将—斑斑的—脚，踩…踩伤了。怎么办呢？！呜呜呜呜呜。”那伤心的样儿，真是又可爱又可怜的。事后，其实苦恼的是我。不知什么原因，几天来，各种毛色和形状的狗，总在脑海中出现，搅得我坐卧不宁的。

　　      小孩子对于狗，特别是活泼伶俐的小狗，总是特别喜欢的。这一方面或者是狗的活泼与天真，符合了儿童的天性；另外，我想，大概也许：通过对狗的逗玩，能在潜意识中享受到一种征服者的喜悦吧。总而言之，他们大都喜欢狗，却是千真万确的。

　　     记得自己小的时候，有一年的新春，我随了父亲到外叔公家去拜年；那时，他家的母狗正好下了一窝狗崽。我知道后兴奋极了。没等拜年的礼数【到每一位长辈面前去鞠躬】行完，便迫不及待地要去看那小狗狗；兴冲冲地向狗窝跑去，谁知道，离狗窝不远时，突然冲出一条凶恶的母狗来，龇牙咧嘴的，吓得我哇哇直叫。虽然未被咬着，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却仍是脸青面黑，心砰砰直跳，两腿不住地打颤。而后，大人们为了安慰我，许下诺言，说：“等狗满月后，送一条给你。”我方转惊为喜，心平气和下来。从此，心里便记挂着那未曾谋面的小狗狗。虽然，记忆中总也羼杂着母狗的凶相，也未曾消减我美好的愿望。甚至，我还原谅了母狗，以为它是对的：龇牙咧嘴，正是母爱的又一种表现。

　　      那时的乡村，到处是破败的景象，每到夜晚，总觉得寂寞凄冷。但是，好在街前街后许多的院子里大都养了一些狗，当你感到冷清的时候，便会突然听到一阵阵汪汪的狺狺声，使漆黑的夜晚并不死气沉沉。我总会美美地做起梦来：梦见自己在门前玩耍，乖巧活泼的狗儿围着我团团地转，跳上跳下，尾巴不住地摇摆；有时，我心血来潮，将一根滚烫的粑红薯抛向空中，令狗目不转睛地追踪，突然，只见它凌 空一跃，像足球的守门员一样，一嘴接住了红薯，结果，却被烫得腮帮子直甩，真是趣殊可倾；抑或，我一时性起，一脚向狗屁股踢去，或者手拿一根闷棒，向着它的腰脊狠狠地一棒下去，狗痛得直叫喊，却并不怨恨、逃亡或者背叛，我于是高兴得直蹦直跳，手之舞之，美美地笑着，伙伴们羡慕不已。狗哦，虽然奴性十足，却忠诚得实在是可爱极了。

　　     当时，狗的食膳特别简单。绝不像时下的狗们：随了主子大鱼大肉地享受口福，以至于对粗茶淡饭不闻不问，没有了兴趣；饫甘餍肥尚且忙不过来，对小孩的粪便自然是不屑一顾了；人们拿狗当人看，狗的习性也变了，喂养起来确实麻烦。以前的狗似乎不计较报酬，与主子之间绝没有互相利用的嫌疑；只要一碗剩饭，或者几根光光的骨头便可打发；有时干脆不喂，大概也无关紧要，它们总有大便可以抢吃，反会觉得香甜可口，味道美极了，对主人照样是一如既往地忠诚。总之，狗不嫌家贫，吃屎仿佛也是它的本性，喂养几条是不会破费许多的。

　　     不过，喂狗也有顾虑的地方。比如咬了人该咋办呢？我国不象有的国家，比如英国就专门有狗的法律，到时可以对簿公堂，以法律为准绳，兴许还可辩得几分狗理。然而，我国毕竟是我国，狗咬了人，多半是狗主子的责任。但那时我是没想那么多的，甚至，有时似乎还暗暗地觉得：唆狗咬几个不顺眼的人，实在是一件开心的事儿。可是，如果狗疯了就不一样了，到时，它会乱咬人，绝不会分什么主子与外人的，而且后果凄惨得不堪设想。这是外婆的忠告。她说得十分神秘：每到春天，油菜花开的时候，狗喜欢到油菜田里去转转悠悠，不小心就会被蜜蜂蜇了鼻子，于是就会发起疯来；人倘若被其咬着，甚至只要被呛了影子，也会跟着发起疯来—啃咬自己的手指，那情状真是惨不忍睹。听了外婆的描述，委实叫人感到了几分恐惧。当然，她说，也有保险的办法：只要手中拿了一根七节长的黑色斑竹，是可保无虞的。首先是疯狗见棍不敢靠近，自然平安无事；即使不期而遇，狭路相逢，也不要紧，只要你一棒打着，或者只要打了它的影子，那狗便只有死的下场了；而且，据说每节竹筒里还会有七只小狗崽子呢。真是既恐怖又神神秘秘的。我那时真是初生的牛犊，对外婆的描述虽然心有余悸，隐隐有一点害怕，但心中更多的是一种企盼，甚至想着竹筒里的小生命，也一定会是红红的肉皮。于是吵着要外婆弄了几根黑色的斑竹，以备出门时派上用场；而且，还真希望着竹筒里能出现一种奇迹。然而，疯狗却一直并未遇着，斑竹也只成了一种摆设。今天想想，的确幼稚得可以了。不过，那时的疯狗实在很少，倒是事实，绝不像现在的狗说疯就疯，有时搞得人人自危，狂犬疫苗也一时告罄，喜煞了卖药的商人。

　　    父母大人是太善良了，我要养狗，他们却怎么也不许，理由是：我家住在街上，没有防盗的必要；更重要的是人来人往，咬着人难得赔小心。但后来我却真的喂了一条狗，虽然那是我已经长大成人的事了，可毕竟了却了多年的夙愿—

　　     那是一条纯毛不杂的黄狗，两耳竖得直直的，尾巴翘起弯弯的，真是标致极了。我当时大概希望它活泼有朝气吧，灵感一动，将它取名叫“CP”。据说是什么员的别称。从此，我精心调教，并谨遵父命，尽力向善的方面诱导它。狗也真是上帝的杰作，很通人性的。我们的“CP”一天天长大，愈来愈逗人喜爱，叫人满意了：且不说它如何在我上下班的时候定时送我接我，摇着尾巴，又蹦又跳，兴奋不已的样儿；也不必讲它如何看守门户或舔食女儿屁股上残留的粪便，恪尽职守，踏实的态度；更不必吹它如何帮助我们拖稻草或红薯藤，那种体谅主人，善解人意，为人分忧的举动；甚至，我也不必夸它如何伴我读书的聪明劲儿，单就那与人为善的表现，也是与众狗不同的。它高大魁梧，样子吓人，却并不凶狠，或许，还可以说有一点儿仁慈呢。亲戚朋友、街坊邻里，它是绝对不叫不咬的，即使第一次上门，只一眼，是的，一眼就够了，它也会揣度出你何许人也，于是满脸露出和善的表情，摇摇尾巴，表示欢迎了。如果，你是陌生的路人，只要心存善意，不对它构成威胁，它似乎从未仗势欺人过。当然，如果有人心怀叵测，或者意欲加害于它，它是绝对不会客气的，无论是在家门前还是出门在外，它都会迅猛出击，威猛无比，吓得你屁滚尿流，喊爹叫娘。不过，它也从来不会下口真正咬人，仿佛真正的猛士，绝不打那倒地的敌手，只要它维护了自己的尊严，便会立马收兵，凯旋而归了。这一点我十分佩服。它绝不像有的狗那样：在家气壮如牛，凶如狼虎，远离家门便胆小如鼠，尾巴夹得紧紧的，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以前，镇上的场口上住着一个姓胡的屠夫。他满脸横肉，两眼红得像灯笼，一副典型的杀牛像。他养了一条大花狗，高大壮实，肥头大脑，状如狼虎，凶恶无比，是咬人的大王。一天，我们在山坡上遭遇。为报宿仇，小伙伴们不约而同地捡起石块、土疙瘩，向那花狗雨点般掷去，它顿时吓得魂不附体，夹紧尾巴、连滚带爬，不要老命地逃跑。我们穷追猛打，及至它家门前，那花狗突然逆转身来，凶相毕露，汪汪汪地狂蹦乱跳起来。我们也不示弱，用石块或煤块【它家不远处正好有一堆公家的煤炭】继续战斗。说来奇怪，那狗倒很聪明，见石头落地，不理不睬，一见煤块，冲上前去，叼着就往家里跑去。……正在相持，一个腆着肚皮的妇人突然出现在门前，是屠夫的太太。她见此情状，立即破口大骂起来，并挥着手爪唆使那花狗：“花儿！别怕！去咬死他们！”咬牙切齿的样子，不亚于她的大花狗。

　　      事后，我似乎明白了一点道理：原来，狗是人教的。屠夫的狗像屠夫；太太的狗像太太。我不禁想起一句话来：“叭儿狗往往比主子更厉害。”其实，狗之仰仗者，势也，人们往往仅指责狗，却忽视了人的责任和影响，狗之种种行为与表现，本质上讲，大都是人们言传身教的结果。虽然，那习染也许是淡淡的，唆使也或许是不经意的，而潜移默化的作用，人们是难逃干系的。我很庆幸：狗仗人势，对于我们的“CP”是不存在的。

　　     八三年，观音菩萨诞辰那天，母亲要到达县的真佛山去烧香拜佛，我们也正好想去观光，于是举家前往。出发时，不料“CP”跟踪而至，尾随不离，怎么赶也赶不回去，我想了想，让它去吧，也让它见见世面长长见识，或许还可趁机参一参禅理。谁知道，那天的真佛山人山人海，拥挤不堪，不一会儿，我们与“CP”失去了联系，它被堵在了山门的外面，未能进入殿堂。我本欲出去找一找的，妻却说不要紧，它自己会回去。我当时忘了，我们是乘车来的，这么远的路程，它并未沿途撒尿留下“路标”，因此，忽视了严重的后果。哪知道，回家后却没有了“CP”的踪影。四处打探，音讯全无。家里的空气也一下变得沉闷起来，都仿佛觉得失去了一件不该失去的东西。“等等看吧，多几天它会回来的。”我想。然而，它再也没有回来。甚至连一点消息也没有。我完全绝望了。后来，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们的“CP”似乎皈依了佛门，心中才感到有一点点释然。

　　    从此，我对狗再也不感兴趣了。“除却巫山不是云”，见到其他的狗，总觉得不顺眼，并渐渐地讨厌起来。

　　     八八年，妻在家开了一爿小食店。一天，突然来了一条瘦小的，被剪了尾巴的花母狗。俗话说：猪来穷，狗来富。因此，家人们特别高兴，以为是好的兆头，对它是盛情款待，厚爱有加。我回家后，气不打一处来，拿起扁担就去赶它。但是，它真不要脸，三番五次，你来我往，竟然跟我拉锯式地相持起来。这时，父母、妻子、还有众多的顾客们，都纷纷出来圆场子，七嘴八舌，分明一个意思：狗来是好事，赶它走便是没有道理。无可奈何，人们哪知道我心中的隐情呢。但是，那狗虽然被留了下来，我却从未正眼瞧过；并且，还常常暗自思想：它之对于原主子，分明一个叛徒，而它之所以来我家，因为这里有的是肉吃，比原来的家要好，嫌贫爱富，足见一个谬种。

　　     大约七八天后，一天清晨，我站在门前吐故纳新，观赏晨景，突然，那花狗汪汪汪地叫了起来，对着一位衣衫褴褛，拾破烂的老爹，穷凶极恶地嚎叫、扑跳……。岂有此理。狗眼看人低。欺穷。凌弱。我火从心头起，怒向胆边生，冲上去就给了它狠狠的一脚，它惨叫着向屋里跑去。“萧老师，你家的来儿好凶哦。前天，我家也来了一条。黑的！”是街坊周老大。他一边说一边笑一边做着手势，显然，开心得很。出于礼貌，我斟酌了一下，说：“祝你好运。”但心中总觉得不甚快活。唉，现在的狗，怎么尽都这样。

　　     近一两年来，狗又渐渐地多了起来；还形成了什么市场，土狗、洋狗各种各样，形形色色。养法也大不似从前了：仿佛大都是套着圈养；梳妆打扮，大鱼大肉地侍奉，溺爱之情无以复加，丰富的狗性被浓缩成了两个字—宠物。不知何故，电视里还每每转播什么宠物大赛的盛况，溢美之词从主持人那圆润的喉管里输出。受其影响，外甥所以买了名贵的斑斑；小女儿也多次恳求，要我效尤。前面说了，我自然是千方百计地搪塞，不只是因为旧情，还有新的顾虑：现在的社会这么复杂，人也变得千奇百怪了，将来的狗会是什么样子呢？我不得而知。总之，为了“CP”，或者不是为了“CP”，我是不想再养什么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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