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连天,数日不绝。云遮日蔽,几如暗夜。山间的乌云如同黑色的章鱼将身躯盘于群山之中,山中长满形态各异的树木藤蔓草丛,胡乱的生出枝杈,把整片山脉网的密不透风。
雨水浸湿了山间的一切,四周围绕的巨树树皮如同蛇鳞冰冷湿滑,树皮上遍布暗绿色的苔藓,像是蛇皮上长出了诡异的毛。
此群山之处,原本并无村落。商人逐利,得知此片山脉每至雨季来临,于枯枝败叶之下,腐朽烂木之间,常有珍奇菌子生出,
于是召集胆大的农户进山筑寨,每逢雨后采集新鲜出土的菌子,运出山去,贩与达官贵人。张兴安的祖父便是如此,在这山间扎下根来。
雨今天下的小了一些,按往年惯例,正是采菌的好时机,可是两天前的山中巨响和地面振动让许多人心中不安,以为是触怒了山神,不敢进山采菌。村公与许多老人也直言不祥,劝告村民等雨过天晴再进山看看。
可是张家父子却不顾劝阻披上蓑衣,背上背篓,拿上开山刀,沿着泥泞的小路,向深山走去。
全都因为前些日子祖父病逝,积蓄去了大半,母亲本就身体虚弱,又因为连日阴雨,患上伤寒,多日服药已将积蓄掏空。
为了生计,只得上山采菌。路途泥泞,山中红土经雨水多日冲刷浸泡,如同沼泽,狠狠抓住张兴安的双脚,挣脱不得。
“扎紧裤脚,小心水蛭钻进肉里。”
“眼睛亮一点儿,小心毒蛇。”
父亲的一声声提醒在张兴安耳边响起,让他心中安稳了不少,但是随着雨水浸透蓑衣,打湿衣服,身体逐渐变得冰冷起来,母亲亲手织染的衣物也没能保住身体的热量,身体变得有些僵硬,这不由得让他想起一种感觉,
一种似曾相似的感觉。
那是几个月前,祖父死后,父亲不愿祖父埋骨山中,只愿尸骨还乡,魂归故里,于是请来赶尸人将祖父送回家乡。
几日之后,赶尸人顺着进山的小路来到山间小寨。张兴安跪在灵堂上低着头为祖父守灵,听闻赶尸人已到,虽感悲伤,但十分好奇,抬头朝赶尸一行望去。
赶尸人年逾五十,背一棕色包裹,身着粗布长袍,宽袍大袖,脚踩草鞋,头戴一遮阳草帽,脸庞隐与帽下,不大能看清,
仔细观瞧那长袍本是靛蓝色,应是多日未洗,污秽及油光将其晕染成黑色,其腰悬一摄魂铃,右手持一赶尸鞭,左手持一招魂蟠,走起路来叮咣作响。
其身后跟着两具高大健壮的身影,疑似尸体,身着黑色长袍,将周身裹个严实。后者手臂平平伸出,手臂搭与前者肩膀上,前者亦同样如此只不过没有搭手的地方,只能直直的刺向前方。
两者跟着赶尸人的铃铛,腿不打弯,直直的蹦着进了家门。张兴安看着这一幕,心中不免一阵恶寒。
为首的赶尸人与父亲商议事宜,张兴安跪在地上只听了个大概,大约是山高路陡,未免尸身腐坏,需尽早抵达。父亲点头同意,那赶尸人当即开始做法。
赶尸人做法,需家属回避。只见赶尸人先在灵堂正中摆好香烛,解开背上系着的包袱,从中取出几张皱巴巴的黄纸,一根秃了毛的符笔,还有些许朱砂。掀起袍子下摆系在腰间,深吸口气,扎下马步,笔走龙蛇,顷刻间绘成一张黄底红字的镇尸符。放下袍子下摆,一手持符,一手拿着铃铛,口中喃喃细语念念有词,张兴安不知是守灵太久没睡的原因还是什么缘故,心绪随着铃声飘飘荡荡的升了起来,随着香烛燃烧的白烟渐渐虚无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一下把注意力拉了回来,那两具由赶尸人带来的高大尸体动了。
“咚咚”
随着铃铛的声响,两具尸体跳入提前准备好的屋子里去了,接下来,那赶尸匠也招呼众人,将祖父的尸身抬进屋内,然后将众人赶了出来,封闭了门窗,随着门窗的关闭,屋内渐渐没了声息,众人待在门外盯着屋子的方向,张兴安也是如此。
他视线聚焦在熟悉的屋门上,木门的边缘已经被长年累月的抚摸变得光滑,钉木门的铁钉也有些生锈,这一刻,他看见了时间。
四下无声,所有人都如木头一般立在院子里,与那木门,那房子,那村落,那群山,一起静止。
恍惚中过了不知多久
“吱呀”一声,屋门打开了,赶尸人率先大步走出,神情有些不对,站定之后,转身看向屋门,高喊到:
“起身——”
随即摇起铃铛,挥动鞭子,嘴里喊着:
“阴人上路,生人回避”
“故人归乡,行人避让”
大步向前走着,而这时屋内传来了动静
“咚”
“咚”
“咚”
张兴安身体猛的一僵,看着三具尸体,僵硬的从屋内蹦出来。三具尸体都裹上了黑袍,伸直手臂跳着,中间那具尸身较为矮小,脚竟然没有着地。
张兴安努力辨认着,中间那具尸体面上贴着黄符,未被符纸盖住的脸上露出些许皮肤,这应该是祖父的尸体。与生前相比,从皮肤里透出了惨白的颜色,仿佛在水里泡了很久的木头,而耳朵的位置有些异样,好像有些白色的丝状物,从耳朵中探了出来。
一阵凉意从内向外,冻透了张兴安的神经,拨动了张兴安浑身的汗毛,他僵在原地,一动也动不了。
赶尸人飞快走向前去,与父亲快速的说了几句话,然后从父亲手里接过银子,转身便走,摇着铃铛,向天空撒了几把纸钱,赶着尸体走远了。
留下父亲一脸恐惧错愕的待在原地许久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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