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人！有野人！”
哨子站在雪地中央，看着前方留下的一连串巨大脚印高声朝后示警。脚印从雪丘直没入红杉林，松软的雪地被踩得凹陷又坚固，像这般巨大的脚印，哨子觉得即便自己躺进去也绰绰有余。他不敢再往前走，茂密的红杉林间隐约透着黑暗，里面正发出令人寒冷的野兽气息。
骑兵听到哨子的呼喊后身子立即紧绷起来，一手拉着缰绳，另一只手握住银色剑鞘，黑色披风在雪地里簌簌作响。
“怎么回事？”骑兵问道。
“野人，有野人！”哨子指向身前的巨大脚印大口呼吸着，嘴里泛出的白雾比马匹的喘息来得更为猛烈。
“你看到了？”骑兵手握剑柄，警惕的望向四周。
“看到什么？”
“野人。”
“没有，只看到脚印。”哨子吞吐的指着前方，“可这脚印，这巨大的脚印根本不可能是常人留下的。”
骑兵松开手中剑柄，翻身下马，推开错愕的哨子，蹲下身仔细观察某种生物留下的痕迹，笃定的说道：“第一，野人可不敢靠近长城，第二，不要让恐惧影响你的判断。”
“可是......”
骑兵抬手打断哨子的声音，“守夜人，第一次出长城？”
“是，是的。”守夜人的身份令哨兵站直了身子。
骑兵抬头瞥了眼哨子，又继续埋头观察脚印。
天色逐渐暗沉，雪丘地爬满浅灰色阴影，一哨一骑一马的呼吸声在四周愈发清晰，绵延至红杉林的脚印在阴影中显得更加立体。骑兵回看雪丘后方，想道不久后七人组成的夜巡小队即将赶来，他必须要在此之前探明怪异脚印的来源，更别说和小队同行的还有另外两位身份尊贵之人。
骑兵又一次五指紧握银亮剑柄，“噌”的一声朝外抽出钢制剑身，转头古怪的朝哨子咧着嘴：“长城之外可不仅只有野人，小心点——没长毛的乌鸦。”又拍了拍哨子肩膀，循着脚印的痕迹朝红杉林走去。
哨子左右回顾，他自然知道骑兵回看雪丘后方的用意——在七人小队之外，还有北国大剑士以及北国之主年幼的男爵大人。传闻大剑士可是难得一见的火之元力者，北国顶了天的大人物，至于火之元力到底是什么，新兵哨子却从未见过。
想道身后便是大剑士，他的存在令哨子暂时心安稍许。至于骑兵所说的没长毛的乌鸦，自然是指没有在长城外获得足够斩杀功绩才能穿上黑色披风的守夜人。瞧着身上的麻布外套，哨子才提起来的心气又被按下去，他叹着气：“的确，是个没长毛乌鸦。”
“喂，黑毛”，哨子却不甘示弱，觉得脚印并不是恐惧，兴许是老天赐下的机会，“等等我。”
两人从雪丘地一前一后的走进红杉林，高大的红杉将林间天色遮蔽得更为暗淡，巨大脚印明显比雪丘地凌乱，参差错落的散布于小道两旁。
哨子只顾着脚下，没留意一头撞在了骑兵身上。
“你这黑毛倒长得挺结实。”哨子揉搓着额头，不满的说道。
没等哨子再接着嘟囔，骑兵猛的将哨子拉倒在地，恶狠狠的盯着他，脸上再也没有适才的戏谑。
“闭嘴，快蹲下来。”骑兵阴沉着脸，低声呵斥道。
“你......”
哨子正要发怒，却感受到骑兵散发出来的杀意，即将脱出口的话也被活生生的咽了回去。
“看前面。”骑兵手握长剑，紧张的指着红杉林腹地。
“难道是野人！对，一定是发现野人了！”
哨子从骑兵脚边紧张的朝前爬去，他不知道野人的数量，也不知道距离野人多远，骑兵将他视线完全遮挡住。白雾一团团从哨子嘴里发出，他感觉自己又处于难言的兴奋中，以至于到底是紧张还是兴奋令他身体颤抖，哨子根本说不上来。
“可那不重要，功绩！功绩！那是成为真正乌鸦的功绩！”
直到哨子满意的爬到骑兵身旁，才明白骑兵的杀意从何而来，内心抱有的期待转眼间烟消云散——杀意不是针对自己，而是眼前地狱般令人颤栗的景象。
长城之外有大恐怖。
十米开外的红杉腹地，铺满了断臂，残腿，被撕扯分开的躯干，掉落在地的头颅......干涸的褐色血迹沿着杂乱扔弃的尸体在雪地上形成一道巨大圆环，像某种祭祀仪式，以活人为祭品，充满死亡的味道。左侧红杉树干还挂着一具插入尖刀的狼皮少女尸体，双脚悬空被钉在上面，嘴角渗出的血迹一滴一滴朝下落去。
“哒，哒，哒。”寂静的红杉林间响起了仅有的鲜血的声音。
哨子强忍住体内的翻江倒涌，腹地中传来的阵阵血腥味令他连忙用嘴咬住手掌，而最令他感到惊恐的是——少女毫无生气的眼睛正直勾勾的看过来，带有强烈的亡魂气息。
“这简直是，地狱。”哨子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
骑兵自然也是看到了分尸现场，纵然成为守夜人多年，如此惨绝人寰的景象也是首次目睹，手臂竟在一瞬间失去力气，长剑恍惚间落在雪地里，弹动几次后像被抽空了力量，不再震颤。
“野人，一定是野人干的。”哨子艰难又晦涩的说道，喉咙中仿佛嵌入刀片。
“不可能，野人做不出这种事。”
“他们连孩子都不放过！”哨子指向左侧，又连忙将手指缩回。
“你该庆幸自己不是孩子。听着，哨子，”骑兵转头看向身旁，只见哨子双头抱头，身体蜷缩着趴在雪地上，手肘将积雪按得凹陷进去，旁边一推呕吐物。
“哨子，哨子。”
骑兵抓住哨子后背，将他的头提了起来，哨子仍旧处于恐慌之中。
“哨子！”骑兵加大了声音，扯着哨子衣领，目光凶狠盯着他。
“啪。”
雪地中响起了一道脆生生的巴掌声。
“看着我，守夜人！”骑兵抓着哨子衣领，高声道：“有野人之外的东西来北国了。”
“那是，那是什么？”哨子半响后回过神，抓着骑兵的手像极力抓住救命之物，未知的恐怖在折磨着他。
“不管是什么，现在给我提起劲来，沿原路跑回去，告诉队长你看到的事。听清楚我说的没有？”
哨子猛的点点头，与说话相比，点头到成了他唯一能做到的事。
“快跑，跑得越快越好，一刻也不要耽搁。”
“那，那你呢？不和我一起吗？”哨子跌跌撞撞的站起身，强烈的某种预感令他说话都不利索。
骑兵从雪地捡起银亮长剑，将剑身上的积雪挥散在空中，又抖了抖黑色披风上的残雪，望着左侧被刀刺穿钉在树上的少女，提剑缓缓朝红杉林腹地走去。
“跑吧，哨子，跑慢了可是会死在这里的。”
——
长城，是一座从北国南部横跨数座山峰，弯转绵延至北部的军事防御型工事，主体城墙由巨石构成，每隔十里设置敌楼，敌楼内放置大量器械、物资，以每九人一小队进行守卫——也称守夜人。
自长城由东而出三十里，是一片常年积雪覆盖的平原，守夜人日常巡查便至此而终。若再往东行穿过红杉林，便抵达北国的边境——万里雪域。
“为什么把他们称作守夜人？”
北国之主的大宗子，夜尽城男爵，庚寅朝身着半臂对襟服饰的大剑士问道。
“自然是守夜。”
“守什么夜？”
“守老奶妈给你讲的故事里的夜。”
对于大剑士敢以如此口吻和北国之主的子嗣说话，身后七人骑兵队并不见怪，若真论起身份、地位来，大剑士可不比还未成为北国之主的庚寅差。而在这冰天雪地之中，着单薄衣物的大剑士身体四周竟还散发出热气，足见大剑士并非一般人可比。
听得身后骑兵队里迸发出的笑声，庚寅皱着眉说道：“可那是故事。”
“只有像你一样没见过的人才敢把它们当成故事听。”大剑士放缓骑马的频率，将手里的缰绳轻轻拉回，“而人总是容易用故事来逃避认知之外的事物。”
“可那究竟是什么？”庚寅追问道。
“是因它们的存在才诞生的北国乌鸦。”
“你并未回答我，子爵大人。”庚寅咬着牙。
“庚寅，想想长城，想想夜尽城，想想守夜人，从三百年前你的先祖据守北国以来，无数亡魂仅仅只留下一块灵碑，在北国永远也不会有尸骨，大火会将死去之人烧得一干二净。骑兵队，你，我，北国子民，北国之主也都如此。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它们真实的存在才会如此。”
“可为什么我从未见过它们。”庚寅做着最后的抗争。
“寒夜将至，很快它们就要来了。”
大剑士双腿夹住马腹，拉起手中缰绳，一马当先朝前方疾驰。骑兵队长紧接着跟上，黑色披风在空中噌噌作响，身后六名骑兵鱼贯而过，庚寅只觉视线里仿佛出现一群列队的乌鸦，无数黑色羽翼构筑成北境最为坚固的屏障，他们在奔赴一场属于群鸦的——盛宴。
“庚寅大人，得跟紧咯。”风中传来骑兵队长的嘶吼声。
瞧见那逐渐消失在远处的群鸦身影，年幼的北国大宗子终于是回过神策马跟上，他牢牢凝视着前方，恍惚间竟产生一种渺小感与追随的冲动。
“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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