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死了一个人。
这是今天早上人们谈论的热门话题。
东区第四街道中段的十字路口已经被路人围得水泄不通,他们隔着警戒线好奇地打量着那个死状惊悚的尸体,并无恐慌,也没有躁动。
这里是庞加莱,潘帕斯帝国北境唯一的主城,它是边境之城、是繁荣之城,是希望之城,当然也是罪恶之城。
在这里,死个人实在算不得什么,更加严重的犯罪事件也不在少数。
偷窃、入室抢劫、无规律杀人、违禁品走私都能算得上平平无奇,恶魔仪式杀人事件、波及数个街区的大爆炸、军区动乱也称不上罕见。
巡警们大多也抱着走个过场的心态,但警戒线内的安东神情却有些严肃。
这起杀人事件的案发地位于监控发达的十字路口,可监控却几乎没有拍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除了一把再普通不过的黑伞。
他仔细检查了一下四周后又拿出手机查看了案发时的监控录像。
昨夜十二点四十三分,大雨,这片区域基本陷入沉睡。
十字路口的中央,死者与嫌疑人擦肩而过,然后在那极其短暂的瞬间,死者咽喉、心脏相继被刺穿,不到五秒就瘫倒在地上失去了所有生命迹象。
密集且高清的监控在雨中仍能清晰拍到死者最后惊悚的面部表情,但无论哪个角度都没有抓拍到嫌疑人的脸和身体。
这不正常,但这就是现实情况。
安东微微叹了口气。
耳机里再一次传来上级的催促,他确定现场实在没有留下什么线索后只能撤去警戒线。
然后一组人员迅速地清扫场地,不到半个小时,整个人群就完全散去。
一场悬案就这么草率得收了尾,至少大部分人是这么认为的。
如果这是在西区,一场死亡大概能引来不少人的哀悼与共情,但可惜,这里是东区,这里的老爷们见过太多更加精彩的事件。
他们驻足片刻的好奇已经是对东区罕见的杀人事件的尊重。
虽然他们并不知道巡警们的难处,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看着手足无措的巡警们发出哂笑,然后再一次为他们戴上酒囊饭袋的帽子。
这个连身份都没查明的倒霉蛋的死很快成了许多人的谈资,但也仅此而已,根本没有人会在意他的身份,除了巡警安东,以及那个杀死他的凶手。
叶伯莱走在路边抖了抖手中的黑伞,靴子踩过积水浅薄的青砖人行道留下了一个个转瞬即逝的脚印。
他穿着一件黑色长款风衣,里面是深色牛仔夹克,没什么过多的配饰,倒显得干干净净。
连下了好几天雨的天空终于有了歇息的迹象,但太阳尚未从云层中出来,空气中仍是厚重的水汽与初春的凉意。
东区的街边鲜有摊贩,排列整齐、规规矩矩的店铺里看不出一点生意人的斤斤计较,倒显出了这片区域人的惬意与体面。
叶伯莱并不喜欢这种过于大气的体面,但这并不妨碍他买了两个味道不错的肉包子、一杯咖啡和一张庞加莱早报。
可惜,报纸只看了一半,咖啡还有两口没喝完的时候,穿着便服的安东就坐到了他的面前。
叶伯莱并不惊讶他的到来。
倒不如说,他本就在等安东。
他从空间手环里掏出一张纸递了过去,上面写着:
韦多恩,称号是“断头杀人魔”,恶魔堕落者,主要活跃在西区的一个连环杀手,已经杀了七个人。
安东咬了咬后槽牙,神情瞬间变得严肃,瞥了一眼四周后,压低着嗓子说道:“你知道我不是为他来的,叶伯莱,你才16岁,你还年轻,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太危险了!”
他已经不年轻了,头发出现灰白,皮肤也有些松弛,整个人的气色有些老态,但总体还算壮年,身体依旧健朗,目光仍旧锋锐。
叶伯莱放下了手中的报纸,第一次直视了面前中年男子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目光。
“安东叔,你也知道我16岁了,我需要钱,一大笔钱,越多越好。”
他的声音很平静,并没有什么情绪,可安东却听出了一肚子委屈。
“我可以借你,你要多少我都给你!”安东的身体微微前倾,胳膊搭在桌子上,目光灼灼,炙热得实在太过坦荡。
叶伯莱受不了这种目光,只能移开头,他看着咖啡厅的窗外神色恍惚,语调有些讽刺地说道:
“安东叔,你是好人,好人不该快五十岁的年纪了才混到中级干部,你也有家庭,你也有孩子。”
他微微俯身,拿着咖啡杯的右手青筋暴起,声音也骤然变得阴翳冷硬。
“好人就该长命百岁,好人就该升官发财,安东巡警,你早就该坐在办公室里指点后辈了,你早就该步步高升了!”
叶伯莱说完后,停顿了片刻。
然后将身体后倾,靠在椅背上,抖了抖手上的报纸,把它微微抬起,挡住了自己的脸。
“我是赏金猎人,你是警卫厅干部,我拿赏金,你拿功劳,这很好。”
在阳光照射不到的阴影里,少年的语调又恢复了平静。
安东的身体突然泄了气,他欲言又止,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好半天才用手撑起自己耷拉的上半身,看了看表又看了看窗外,时间已经快八点半,阳光好像从云层中穿了出来,照得他神情恍惚。
他摸了摸烟,却意识到对面还有个孩子,吧嗒着嘴才嘟囔起:
“你干赏金猎人,我不反对,你打小就有主见,天赋也好,你自己注意点就行,可是,你不能总针对那群恶魔教派的疯子,他们是堕落者没错,可是他们不简单,真的不简单,我们都不敢逼他们太紧,你应该明白我意思。”
他没有理会叶伯莱,自顾自地说道:“我呢,和你爹关系一直都好,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你有想法,我支持,但平时还是要注意,像这次就太冒险了,监控太多了,越反常就越容易暴露,得亏有一场雨,不然,害......”
他最后还是忍不住抽起了烟,浓浓的烟雾从劣质的草烟中升起,衬得他本就有些年迈的神情越发沧桑。
“最近风声紧,威尔城主过几天会在城里巡查,罪犯也好,赏金猎人也好,都是打击对象,你自己注意点。”
他只吸了一口,就将烟掐掉,起身拍了拍叶伯莱的肩膀准备离开。
“安东叔。”
叶伯莱叫住了他,却没有回头。
少年一个人坐在那里的身影有些倔强,也有些孤独。
“要下雨了,你路上注意点。”
上午八点三十六分,安东离开咖啡厅的两分钟后,刚刚冒出的太阳又被浓厚的云层掩盖,大雨如期而至。
劈里啪啦地砸在窗子上倒让叶伯莱的眼中泛起波澜。
叶伯莱看着手心里的小纸条,上面是安东并不算好看的字。
‘残余的灵能反应我帮你处理掉了,下次注意点,警卫厅新进了一批灵能勘测仪器,功能有点厉害。’
“呼。”
他将纸条攥成一团,收入空间手环,拄着雨伞推门而出。
雨下得越来越大,整个天空都笼上浓厚的灰意。
叶伯莱就这么撑着伞,神色颓靡地走了不知道多久。
雨声、人声等嘈杂的声音忽然消失不见,四周不知何时变得异常安静,完全不像早晨的街市,但他却置若罔闻。
如同上了发条的木偶,察觉不到身体已经来到桌边。
他照常地迈出步子,然后,“啪”的一脚跌入一个深不见底的水坑。
如同坠入深海。
他猛然惊醒,穿过厚厚的一层水幕,只依稀看见:
溅起的水花停滞在半空,空中的落叶静止如画,人群静止、马车停顿,雨悬于天幕,风止于云端,而他,正在飞速下坠。
时间出现了凝固,世界正在颠倒。
他从青砖马路一头栽进了不知深浅的天穹。
然后,一本染血的书出现在了叶伯莱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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