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起床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钟表指在六点半,我心里暗叫一声糟糕,拎上中午的外卖盒子和半个快要坏掉的西瓜冲下楼去。
我叫王裕,是一名保安,今天是7月25号,轮到我值夜班。出租屋的表比正常时间慢一个小时,也就是说,现在已经七点半了,距离我上班还有半个小时。我冲向邹姨的餐车:“俩鸡蛋饼,少刷酱多放辣椒多放豆皮各加一根烤肠!”
“好嘞!”
我听着鸡蛋饼被摊在炉灶上滋啦作响,心里有些发急。我在中药厂上班,相比起其他保安岗位,这里既没有蛮不讲理的业主,也没有讨薪的民工,甚至还给我们交五险一金。我已经上班两年,表现良好,从来没有过迟到,我已经打定主意要捍卫我本月的全勤奖,绝不能在今天功亏一篑。
今天是7月25日,马上要到月底了。
我拎上邹姨递来的鸡蛋饼朝单位奔去。虽说这中药厂没什么污染,但在环保发展的大环境下,中药厂还是被政府放置在人烟稀少的老城区的边缘,好在我租的房子就在老城区破败的城中村里,凭借一双腿就能赶到。
我到达保安室的时候,赵苏州正翘着二郎腿看足球资讯,我踢踢他让他滚一边去别碍着我吃饭。从保安室的屏幕后面拿出一瓶橘子汽水喝了起来。正喝着,岳快晴跑来敲敲保安室的门朝我对口型:把门打开我要迟到了!
我咽下一口鸡蛋饼,这小丫头一个月能迟到28天,不走刷脸通道专来敲我保安室的门。我虽然不知道她在厂子里担任什么具体职位,但我觉得她应该有个当厂长的爹,或者有个当厂长的妈。栏杆还没完全升起,岳快晴一耸肩从底下钻了过去,头也不回地朝厂房跑去。亏她穿着高跟鞋还跑得那么快。
“小心点!”我一手护着我的鸡蛋饼,一手笼在嘴边朝她喊。
“知道了!”岳快晴背对着我挥挥手,身影在厂房花木的掩映下消失了。
赵苏州一拳捣在我的肋骨上:“我看她对你有意思。”
他手里的短视频软件正放着他最爱的球星转会沙特的消息,我还没来得及开口骂他,软件已经自动开始播放下一条咨询:“近日,本市南区黄金海岸的烂尾楼现象已经点燃了购房居民的怒火……”
赵苏州满不在乎地把视频刷了上去,继续看他的球星破门集锦。
“好在咱们都是穷光蛋,这辈子也买不起黄金海岸的房。”
“你要是想买房,我给你出一个妙计。”
“怎么,缅甸?”
“给岳快晴家当上门女婿。”
“滚。”
我吃完鸡蛋饼擦擦嘴,也打开手机开始消磨漫长的夜班时光。关于黄金海岸的咨询弹了四五条,几乎都是因为买到烂尾房而情绪激动的群众接受采访的新闻。黄金海岸本该是破败的南区最好的小区,我每天一拉开窗帘就能看到灯火通明的施工现场,曾想过要是楼盘登顶,我这自建房的二楼可就一点阳关也没有了。没想到盖了不到一年,老板声称破产,撂下盖了半截的黄金海岸跑路了。一开始是被欠薪的工人们集体讨债,现在是攒了半辈子钱的居民们在售楼处门口拉横幅。
然而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下了夜班,我沿原路回家,还想再吃点什么,但是邹姨已经收摊了。我只好沿着曲折的小路继续深入,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黄金海岸附近,蓝色的围挡铁皮已经生锈,用喷漆涂上了血红的“还钱”,空洞的高楼里一些角落已经长出荒草,看上去好不凄凉。
忽然,我注意到一个身影,那是一个中短发的女人,靠在大楼的一角,她的头发盖住了脸,身上穿着一套极为不合体的红色喜服,大概是四十年前我妈结婚才会穿的那种鱼尾包臀连衣裙,外面套着一件红色的劣质西装外套,我一开始以为是谁恶作剧搬来的假人模特,然而从她的脸上滴下来一些什么我才意识到那不是一个假人。我心里大惊:这是要跳楼啊!
我正想大声吆喝让她别轻生,就在我张口前的一瞬间,她从大楼一跃而下——更像是直挺挺地倒下。她原本面对着街道向下坠落,她的脸就应当在下坠的同时面对着大楼的方向,我不可能看见她的正脸。她的头却仿佛在空中拧了180度,我清晰地看到那张脸上狰狞的血痕,她猩红的嘴唇比起人类更像是某种深海鱼类,几乎没有下巴,只有一张大嘴。
“你看见了。”
一个女声满带嘲弄地说道。
她怦然落地。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的心还狂跳不止,站在门前哆哆嗦嗦地拿出钥匙。一个生命在眼前消失不论什么时候都是件可怕的事情,那肉体落地发出的闷响让人难以忘怀,听上去像一滩烂番茄。
“你看见了。”
那个声音又说道,我手中的钥匙落地,让我想起了那个女人的坠落。
我应该好好睡一觉。
我扑倒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去。不知道是几点,天已经黑了。我摸索到手机,刺眼的屏幕让我一瞬间没能看清时间:
7:31,7月25日。
今天是我值夜班的日子,距离我上班,还有半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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