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默然不知道他已经下落了多长时间了。
这其实很离谱。确实，非常离谱。如果他从迪拜塔上被人推了下来，这时候也早就该摔个稀烂了。但是并没有。没有任何落地的迹象，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望无际的白。
只有白色。
这确实不合逻辑，他想，要么是他正在做梦，要么……就是他死了，要下地狱了。
刘默然嘴角一撇。确实，我这样的人，哪有上天堂的道理。在学校里总是招人烦，父母也对自己失望透顶，或者难听些说，不知为何，憎恨自己。老实说，成绩不差，但是他们，总是想方设法地折腾我。还有小秦。刘默然想不下去了，闭上了眼睛。
可是这是哪里？当他再次睁眼时，目力所及仍是无边无际的白，下落产生的失重感让他想吐。上次自己感受到失重是什么时候来的？好像是和小秦坐什么大摆锤之类的东西。那是大概五年前的事了，好像还在上小学吧？还是刚上初中？
“坐那个吧，我看别的都没意思。”小秦说。
“它是怎么动的？像海盗船那样吗？”
“不知道，坐坐就行了。”小秦笑着说。
（启动后）
小秦：“诶呀。”
刘默然：“小秦我恨你一辈子！小秦我恨你一辈子！小秦我……”
刘默然又闭上了眼睛。想起小秦让他痛苦。
他尽可能缩成了一团，强迫自己什么也不想，就这样，时间一点点过去了。他不再那么难受了，反而觉得有些轻松感。就这样，他睡着了……
当刘默然再次醒来时（原因是他的身子使劲地抽了一下），他并没有立刻睁眼，虽然他已经感觉不到难受的下落感了，但是他仍然不是十分确定自己的处境。
我刚才一定是做梦。他想。等我睁眼时，看到的一定是我的房间，然后我就必须起床去上学。
日复一日地去学习，然后找个工作，（他不想结婚）就这样过完这一生，然后去死。
他叹了口气，睁开了眼睛。
不出所料，茫茫无际的白再一次映入眼中，能看到的只有自己的身子（当然穿着衣服），还有当年一家去日本时老妈花大价钱给自己买的运动鞋。他至今也没弄明白这鞋为什么这么贵，还有为什么要买，只记得自己在日本出尽洋相，父亲因为鸡毛蒜皮的事当众打他，还有逼自己在繁华的大街上一边狂奔，一边喊着走丢的老妈的名字，引得路人频频侧目，到最后却发现老妈在跟着旅游团买化妆品。刘默然一想到这些事就心如刀割，发誓他再也不会去日本。
所以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如果他睡着了，为什么没有醒来？如果他死了（比如被父亲下毒杀了），为什么还能看见自己的身子，为什么还能如此清晰地思考，那些讨厌的记忆也这样清晰？
所以我现在应该是死了吗？或者只是死亡的过渡阶段？刘默然想着。他实在是记不太清刚才，也就是开始下落之前，发生了什么。只有这个记不太清。
但绝不是被一个什么卡车撞了一下。
出于无聊，他试着转了个圈，那种自己曾在老妈手机里看过的跳伞360度旋转，也不知道成功了没有，毕竟他不知道哪是上哪是下，只是直觉告诉他自己在下落。
他试着掐了下胳膊，有痛觉。
但是过了这么长时间，他并没有感觉到渴，或者饿。
真是见鬼，刘默然想到，要是一直这样下去，还不如直接给我个痛快。我不怕死，我不知道我怕什么，我肯定有怕的东西，但我绝不怕死。
活着时的许多事情其实都比死更可怕。
无事可做，刘默然就只能拼命回想最近的是，一直往前推应该就能想起是怎么变成这样的。最近的事……昨天，还是前天，惹同桌生气了，因为我欠她的钱一直没还，总是忘带了。之后……之后呢？好像是下一天吧，因为作业太多没写生物作业，在检查时谎称忘带了，被在家长群里公开批评。再往后……对，差不多了，我和张渔歌一起放学下楼时他讲了个不错的笑话，说什么“母牛踩电线，牛X带闪电”给我笑的不行，然后就没有记忆了，应该就是这里。
可是放学回家跟现在的状况又有什么关系呢？总不能是地上突然开了个洞然后他就掉进去了吧。哪有这么荒唐的事。
最后整理了半天，刘默然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落到这步处境的。违背逻辑，违背常理，毫无头绪，一片空白。
只有一片空白。
苍白。
惨白。
或许这就是报应吧。刘默然想。自己过去惹了那么多人，结果落到这个下场。
但是他还是认为这很不公平。
自己从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而且珍视任何生命，甚至连蚊子都不打，只是置之不理或是用瓶盖关起来（毕竟他身体不怎么敏感），只是人缘不怎么好罢了，结果落得个这样的下场。瞧瞧吧，在漫无边际的白色中永远下落，世界的因果报应也太不讲理了。
又过了不知多久，刘默然已经开始感到绝望了，并且在认真考虑如何在没有任何利器的情况下自我了结。
但是有趣的事，命运有时就是这样，在你扬眉吐气时，他就喜欢给你一巴掌，在你坠入深渊时，他就爱给你一些希望。
刘默然突然看到了自己头顶有一大片什么东西，但为什么是头顶？啊，应该是刚才翻身导致的，其实是在自己下面。他费劲地把上下调回来后，发现自己正在极速接近那些玩意儿。具体来说，是一片白色为主但是别的什么颜色都有的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没等到他想象自己会被摔成什么形状，他就极速落了进去……落到了越来越深的地方，然后再被弹了起来，几乎一点声音都没有，几个来回后，最终停了下来。
软着陆成功。
刘默然费劲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微风吹拂，天空仍是自己刚才所看到的白色，但地上散落着一大堆无边无际的……垃圾。没有什么味道，但是真可谓什么都有。他看见了一大堆塑料袋有的乘着风乱飞，一个废书柜，好几个油桶，一堆白色的纸壳箱，碎盘子，断了弦的小提琴，一张破桌子，上面刻着一个华丽的纹章，有些磨损了，还有一只猫。
一只猫？？？
那只白猫就坐在那一堆塑料布上，歪着头，瞪大眼睛看着他。似乎是被他突如其来的从天而降惊到了，一动不动。
刘默然很喜欢猫，他家里就养了两只。一只英短和一只瘸腿美短。在长期的铲屎生涯中，他学会了如何和猫相处，两只猫和他的关系不错。因此，他慢慢地走了过去，弯下腰，把手伸向了那只白猫想要摸摸它的头。
下一秒，那只猫以及快的速度从他身边跑过，绕过一个个垃圾堆，从他视线里消失了。
刘默然摇了摇头，野猫一般都很警觉，怎么可能会让陌生人摸头。他直起身，朝猫逃走的反方向走去。
走过了一个又一个垃圾堆，他听到了一些声音，音乐声，但是断断续续的，音乐也有些跑调，他朝着这个方向走过去，直到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在一堆垃圾中，一个坏了的吉他竟然在自己弹奏。
刘默然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是周围微微吹拂的暖风和白色的世界都让他逐渐平静了下来。
真是奇怪，刘默然自言自语道，这不是人世吗？人间的东西可没有这样的。
你弹的不错，他对那吉他说（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毕竟和一个吉他说话确实很傻），但是你该调调音了。
吉他没有任何反应，仍然自顾自地弹奏着不准的旋律。
刘默然摇了摇头，继续向前走去。
大概走了两三个钟头吧，除了各种各样的垃圾之外他什么也没看见。除去刚才那个吉他，他又看见了自己弹奏的贝斯，钢琴和几种他说不上名字的乐器。奇怪的是走了这么长时间他却没有任何疲劳或者饥渴产生，只是又有些困了。找了半天没找到一个干净点的空地后，他打算索性直接躺在地上睡一觉，但他还没来得及躺下，便听见身后的垃圾堆传来一声巨响。
类似炸药爆炸的声音。
刘默然等了一会儿，决定去看看是什么都行。于是他翻过了那个垃圾堆。
映入眼中的，是一个穿着白色斗篷的人，躺在地上，旁边是一个冒着白烟的坑。而他的一条胳膊，躺在离他五米开外的一条破沙发上。
两个人对上了视线。
那是个看起来很年轻的人，甚至比刘默然都年轻，甚至就是个孩子。应该是个男人（刘默然一向不擅长辨别长相清秀的人的性别）。而他断掉的手臂正在往外不停的出血。
刘默然的第一反应是这人需要急救，不然会失血过多而死。就在这时，那个人说话了。
“那个，你看，我胳膊被这该死的玩意儿炸飞了，你能帮帮我吗？”
（听声音像是男的）
兜帽遮住了那人的一大部分眼睛，不过刘默然感觉那人在仔细观察他，但是他没管那么多。
“所以该怎么做？”
“额，把那个手臂扔到那边去，越远越好。”他指向刘默然过来的那边。
虽然非常奇怪，但是毕竟来的路上看见这么多怪事了，刘默然便照做了。
“然后呢？你不用包扎一下吗？”
“包扎？”那个人笑了“不用了，过一会儿血就能止住了。不过你能背我回家吗？离这里不远。”
“好吧。”刘默然说着把那人从地上拉了起来背到后背上。那个人还没他高，所以挺轻松的。
（他可真轻啊）
“往哪走？”
“哦，这边。”那个人用剩下的一只手指出了一个方向。“一直往这边走就能到了。”
刘默然就这样背着他快步走了起来，翻过一个又一个垃圾堆但是目力所及还是一望无边的垃圾。
“还没到吗？大概还有多远啊。”
“快了。快到了。”那个人笑着说。“话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刘默然，叫我默然就行。那你呢？”
“我？”那个孩子又笑了，“我是罗素，罗素-斯坦。在这片还挺有名的。不过你没听过也正常。”
“好了，就是那里。劳驾，能背我进屋吗？”罗素指着前面的建筑说道。
在垃圾堆的环绕中，这个白色的球体不是十分显眼，不过它的规模也是让张默然吃了一惊，和一个大型别墅感觉不相上下。
“好的，你去敲它三下就能进去了。”罗素说着，一脸坏笑。
这时，刘默然才觉得好像事情不太对劲，但是想到罗素刚刚断了一条手臂，再怎么说也算伤员，自己就当个好人帮人帮到底吧。
刘默然走到那白球旁边，抽出一条手，开始敲起来。
1…
2…
3…
（第一章，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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