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丢一个东西,在哪里都寻之不得的时候,陶启总是会冒出这样的念头。
东晋升平五年,武陵。
“老爷说,这两日贵客来访,少爷您……最好就别出门了。”
窗外阳光明媚,正值春日,约摸着也是三口江柳絮飞舞的日子了,其他几个弟弟妹妹也应该前去玩闹了吧。
而自己,永远待在这房间的一片小天地里,好像与外世隔绝一般。
陶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父亲讨厌,每当有客人来访,父亲在前屋骄傲地介绍弟弟妹妹,爽朗的笑声一刀一刀地割在自己胸口,好像那种笑容本来就不该对自己绽放。
思来想去,大概也只有小时候顽皮,弄丢过父亲的一个精致陶瓷罐的原因吧。
过一阵子,父亲就消气了。那时候自己这样想。
直到,弟弟出生的那年。
武陵太守的地位使得恭贺太守喜得次子的人从前屋排到三口江的分流,陶启看向窗外,好奇,随即骄傲——次子如此,长子降生,那又是怎样一番光景?
自己的出生,也一定被许多人祝福过。
可是父亲对着弟弟明明笑的那么开心,为什么不会对自己笑呢?
大概不记事的时候是有的吧,只是丢掉了罢了。
就像那个陶瓷罐一样,父亲丢了他,恼怒过,懊悔过,过了几日却又添得新罐——好像是门下一小吏托亲戚从北方带的西汉彩釉陶——它丝毫不愧疚地占据了原来的陶瓷所存在的地方。丢掉的,就好像从未存在过一般。
每次看到父亲便只能看到他的眉头紧蹙,好像在质疑自己为何出现一样。久而久之,他不愿意出门了,房间成为了他唯一的天地。一本《诗》他抱着翻来覆去地看。他开始有些沉默。直到了上学的年纪,没有人问他去不去学塾,也没有人为他请教师,他所认识的,就只有《诗》上一些简单的篇目,那是四五岁时母亲教他的。
下人们都看出了太守的意思,似乎连他们都找到发泄的窗口了。分派照顾自己的下人明面上的口头敬语依旧,但那看向自己略带嫌弃的眼神,漫不经心地洗衣叠被,时时刻刻在表达自己的不满。
其实父亲从未下过禁足令,但是自己的双腿,有多久没跨过这道门槛了呢?
“什么贵客。”
其实并非好奇,只是除此之外,他再没什么别的话题。
陶启看向窗外,好像也并没有特别在意。
十一岁的少年,听着窗外的鸟鸣,在阳光下抱着《诗经》,坐在窗沿的木桌前。他的眼神有些游离,身体略微前倾,想着什么,却又不在想什么。
“据说,是,是什么朝中的大官……”
大官?什么是大官?
陶启合上了书。
父亲是正五品的太守,便可执掌一方土地,一年两千石的俸禄。一个尚不待见的儿子也能有下人照顾生活,那再往上呢?皇帝他,又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呢?
陶启想象不出来。
“为什么他们来,就不能出去呢?”陶启继续询问,但平淡到根本听不出来有任何好奇。
“因为……老爷说,会把客人接进家住,怕你们……不够注重礼节,额,冒犯了客人。”下人很认真地在措辞,他显然也不想对陶启太过刁难,没有用“怕你们瞎捣乱”这样的话。
“你们?”陶启跳下了木凳。
“是,这次陶鸣陶月他们都被禁足了,据说这次表现的好坏,直接关系到老爷的官位呢。”
“嗯,知道了,这几日我就不出门了,你到时间就进来送饭,其余时间就不要打扰我了。”
下人点点头退了出去。
陶启塞上了门缝,回头踩在木凳上,翻出了窗户。
他的房间在西侧最后面,所以跳出来不到一公里就能到三口江。
他其实第一次干这种事,但却好像丝毫不觉得受到良心上的谴责。
他听到“大官”两个字,就突然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其实到底怎样想,他自己也不太明白,因为没有人告诉他,也没有人想告诉他。
三口江的柳絮,迎风飞扬。他在那里,总觉得自己会碰上什么事,会碰上什么人。
三口江之所以叫三口江,是因为从远处而来的长江分流分流,到这里在城郊某处同时分成了三支,好像有三个出口。从这里再往城中,不到三公里就是父亲办公的衙门了。
父亲每日骑乘而去,驾马而归,他在城郊购置了这套府邸,清新幽静,很宜居。不过少了一丝烟火气,夜深人静的时候,也确实未免荒凉。
鸟鸣依旧。
这是城郊,只偶尔有一两艘船经过,前往武陵与外郡的交界处打渔。但已近辰时,渔人下江者也早已扬帆而去,剩下的,便只有来看柳絮的陶启。
他想看大官,但想着下人说的话,大官大约晚上也会入宅,不急一时。既然已经出来,不来三口河城郊的大柳树旁小坐,那简直是辜负了这大好春光。
只是没成想,柳树旁已然有两个人,而且一个背靠树下,一个竟然坐在树梢上。两人衣着考究,一定都不是穷苦人家出身。最重要的是,两个人都是孩子。
树下的女孩似乎察觉到有人靠近,抬起了头。
在漫天飞舞的柳絮中,两双灵动的眼眸对视,这便是他们的初见。
小的时候玩累了,陶启便会来到这三口河的老柳树旁,或是读书,抑或是坐在柳树下,单纯地享受着阳光,看着那波光粼粼的江面。那时母亲也会陪自己一起,两人依偎在树下,一起诵读着“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女孩站在自己常在的位置,双手背后,一脚点地,背靠着大柳树。
她抬起头的那一刻,正好与陶启对视。
女孩和陶启年龄相仿,一双清亮的眼睛,圆圆的未长开的脸蛋,梳起的不算高的灵蛇髻。在飞舞的柳絮中,女孩笑着抽出双手,抓着那白白的,蓬松的柳絮。
女孩在飞舞的柳絮中,看上去如此美丽动人。陶启觉得自己的尘封已久的内心,就被那轻飘飘的柳絮轻而易举破开了一个小洞。
“你还真是悠闲啊,被发现了不着急吗?”树上的男孩看上去更小,大约八九岁上下。一袭黑衣,还抱着一根长长的竹棍。他本来是背对着陶启的,不知为何注意到陶启的到来,双脚勾着树梢倒挂过来,好奇地盯着陶启,一脸坏笑。
“着急什么,羯哥哥都准了。”女孩声音清脆,但似乎对树上的男孩有一丝不满的语气,惹得男孩回了一句“小柳啊,你羯哥哥是心软,看你偷跑出来也不把你赶回去,看叔父到时候怎么收拾你。”
“你,虎子哥,那你不也是偷跑出来的?”
原来女孩叫小柳,男孩叫虎子。
“我来这可是有要紧事要查的,带着你不方便。”男孩一个后空翻,纵身一跃直接从树上落下,跳到了陶启身边
好高的武功!这真的是人可以达到的地步吗?陶启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先不说这个了。”女孩一副“给你点面子”的表情“虎子哥,你既然是来调查事情的,那你到底调查到了什么没有?”
“有啊!”男孩整理了一下心情,一边继续揽过陶启拍了拍一边坏笑着,“比方说这位。武陵太守陶衍的大儿子陶启——”
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还知道我的身份?陶启暗暗吃了一惊,然而随后的那句话,却让陶启的脑袋不自觉地嗡响了一下——
“不是他亲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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