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长安
序
周赧王延三十八年某日。
六七刻,云梦泽外幕阜山墨家机关城。
守云间内钜子合目静坐,于其南三尺外的俞湘子侧跪,三息后逆握短匕没入左胸膺窗穴,十息后垂首而亡。
一.棺主
同日,四八刻,雨后。
机关楼阁正在散发一股子木材腐朽的气味。不禁让棺主怀念某次山中奔跑时所遇到的一大片珠芽蓼,时在月下散发的芳香清新醉人。同一时间,有一种细微振动把棺主从回忆驱赶回当下。应该是这座巨大的古旧危城在每天同一时刻的机械性转换启动了。“应兮夜”是它在五零刻后的名字。随之而来的,是鼠辈们在阴影中惊慌逃窜。美食当前,棺主迅疾调整到了最佳状态,一次次满载而归的出击无意间证明了它依然是这座移动城池中顶尖的狩猎专家。对于这只猫,墨家钜子人前严肃称它作乌云啸铁。不过私下里也只是一名普通的铲屎官罢了。即便如此,他也十四年来未曾走出这间作战室。但凡战略指令都通过“玄鸟”进行下达。任何人从楼阁进入守云间亦非易事。阁楼入口至目标距离为十七丈,自第三丈至十五丈区位中置机关“雁阵”-通道两侧墙壁装配了九百块反光铜镜,以特殊开闭组合形成传射,周期一到即调整组合。从第一块铜镜,到最后一块。光源被传射到“红石”之上,而其载体“负甲蛊雕”则依靠红石的能源维持踩踏动作。陷阱机关的控制挡板被维持隔离状态中,踩踏频率改变会让悬置的挡板落下致机关旋即触发。阁楼通道地板会把一切非固定人与物都邀请至下层机关“云梯”之中。彼时,二十七个独立的间室在既定轨道中循环运行,即使了解其规律仅凭人力也回天乏术,终将困死在机关内。但这唯独难不倒棺主,因为凭借猫的嗅觉可以轻易获悉本轮全部安全走位点,中间的跑动也无需任何停滞及思考。在终于安全靠岸后棺主活动了一下尾巴,却赫然擦碰到一个陌生且冰凉的人腿上。
丰收日终成被狩猎的日子...
二.樱卫
十日前,零刻,殷墟。
“再检查一次佩剑,连弩上的机括也要检查。本次任务必须要平安归返。”
“但是红石...”
俞湘子用眼神制止了少女樱卫接下来的问题。对于墨家战术小队尚同的队长兼师兄,樱卫一直存有一个疑惑--不只一次能明确感觉到,在师兄眼中自己的安危重于任务。比如这一次,樱卫在楚魏边境战火中救出并收留的女婴。师兄起初是绝不允许的,但经不住对方苦苦哀求及保证关键时刻不会因此分心才勉强收敛了责难。这时一个浑厚的声音插入进来。
“君子之道也:贫则见廉,富则见义,生则见爱,死则见哀;四行者不可虚假,反之身者也。藏于心者无以竭爱;动于身者无以竭恭;出于口者无以竭驯。畅之四支,接之肌肤,华发隳颠,而犹弗舍者,其唯圣人乎!队长,难道你没有读过?小姑娘这次没有做错。”江燕喜接过话头,队长则报以不满的沉默。近年来此老少二者配合尤其默契有加,文武相佐给秦军后方带来了一定威胁和干扰。
“身上的蓍草还够吗?”
“足够。问卜什么?”
“天气,适合歼灭眼前五百秦军驻兵的。”
“就在后天,雾将四起。”
八日前,零刻,大雾。
军营正门的守卫脚踝被樱卫悄然扣搭上“衔云”,随着铜齿轮高速旋转,两道人形透过山中的寒风被扯入密林,兔起鹘落间毫无声息。营地正门被吊起一张利刃丛生的巨网,且被钩吻浸泡多日,伤口一旦接触则立时交待当场。声声婴儿啼哭响起,源源不断的絫荅与火捽被从驻地后山释放下来,秦军营地随即猛烈燃烧。此前江燕喜已交待小队成员,无论是联络哨语或是小儿啼哭皆为令号。俞湘子、樱卫这厢则于正中开路直捣黄龙,秦国五百主的营帐中一时血光四溅。其余秦军慌不择路,有人大喊营门被封从两翼突围,却瞬间被从密林中飞出的数只弩箭击中面门。
二刻,尚同小队全歼守军潜入殷墟。
三.江燕喜
“江伯伯,你觉得红石在这里吗?”樱卫侧身望着这位年近花甲的墨家智者。
“可能在,也可能不在...”回答樱卫的问话时,江燕喜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另一句问话:“身上的蓍草还够吗?”难道那位优秀的年轻人还想占卜其他?
不详的预感扑面而来。
不知是否由于江燕喜的存在,殷墟地下的神秘机关终被破解。斩获红石之刻,尚同小队却迎来灭顶之灾。一支秦国王牌部队“夜枭”降临在他们身后。面对百倍于己之敌,江燕喜明白之前的五百驻军仅仅是钓饵。同时,对这只大军悄无声息的出现内心浮现震颤般的疑惑。但无论如何,眼看这次是谁都活不成了。
首先阵亡的是俞湘子。夜枭的首席副将梼杌主动愿以武将之姿与之对战,单决生死。六合后先斩其右臂,后击其要害毙于阵前。师兄只是临行前嘴部翕动着,努力望向某人。樱卫再也无法压抑自己的情感。伴随着一句死别下的呐喊,秦军开启了无死角连射模式,目标为尚同小队全体成员也包括樱卫身后的婴儿。
“可能在,也可能不在...”
“而天道昭昭,宿命的小溪永远流动着..”心中念着这句话,江燕喜用蓍草束紧的红石猛地掷向面前的虚空。
四.俞湘子
六七刻,云梦泽外幕阜山墨家机关城。
匕首没入心脏,随后拉出、坠入地面。再艰难的用单手搜索,最后将手掌托举,再滑坠身侧。红石滚落的一刻,艰难的吐出“替吾师兄复命”。
又隐约听到钜子轻声叹息,“你们都回来了...”
意识似乎飘入了云霄。还是云梦泽内尚同训练、休整的据点。除了水中倒映的云影变化,一切如常。俞湘子在无聊间垂钓,江伯伯煮着一锅野菜,身旁的婴儿抱着酒葫芦熟睡。
“樱卫,找点木枝怎么如此缓慢,你是种树去了?”师兄调侃道。
“我...”似乎是喜极而泣,有那么一瞬间一切都是真实的。
下一秒,却都没入黑暗之中。
五.钜子
当手接触红石的瞬间,望着眼前垂首不动的尸体。钜子平静的脸上出现两道清泉。一切都在脑海中回转,拉长、聚短。随着机关城变形为“应兮夜”结束时最后一次震动,前因后果在钜子的脑海中清晰浮现。隔日,江燕喜带着两个避难的孩子参见钜子。
“他们都是战乱中无处投奔的流民,也没有名字。一个是七岁的哥哥,一个是三岁的妹妹。从身上信物看来,确系亲生兄妹。”气度翩翩的中年心腹言道。
“从今以后...”钜子缓缓道。“你只是她的师兄,可以近距离守护但不可告知其真相,如何?”
男孩缄默以对流向自己的温柔。江燕喜沉静的眼底却流转着小溪一般的光华。时为周赧王延二十四年陬月所发生的事。
全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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